“小心著些,這樹運來本就賞不到一月,花都你被搖禿了我賞綠葉啊?”


    蘇越戴著老掌櫃那張人皮,站在駱駝車下方朝她伸手。


    十二三歲的殷問酒鼻尖是淡淡桂花香縈繞。


    她看了一眼那雙布滿褶皺的手,避開蘇越要扶她的動作從一旁跳下來。


    彼時,她還隻想做一個店小二。


    那些往雲夢澤送貨的車因為陣法存在尋不到門,這接人的差事便派給了她。


    她再跟車一起迴來。


    而今日坐的這輛,便是一車的小盆景。


    這盆景一路風沙,葉片耷拉的厲害,下方鋪墊的毛毯上全是掉落的小白花。


    香味淡淡的,並不濃烈。


    她聽不得蘇越的抱怨,哼道:“戈壁賞花,你雅的很,有這喜好咱們不如搬去江南?”


    蘇越湊的近了些,深吸上幾口香氣才道:“任何事物都是稀罕了才得以偏愛,你俗的很。”


    但事實證明,這樹運來,哪裏賞得了一月。


    不過三五日,花落一地,連綠葉都沒得賞。


    後來蘇越也不折騰了,地方不對,雅不起來。


    再後來,她走後殷問酒在雲夢澤修了百裏棧道。


    她銀票成山,往雲夢澤運送鮮花活魚的馬車一日出發一輛。


    十日一個循環,確保客棧每日都能收著鮮活的。


    最盛時雲夢澤的造景堪比江南。


    可蘇越卻沒再迴來。


    ……


    “其實品種倒沒有多少講究,種苗是純貴妃下江南時帶迴的……”


    裴公公的話接著在她耳邊響起。


    殷問酒看向王府侍衛小心翼翼抬著的桂花樹,腦中發懵。


    桂花樹常見的很,但她有直覺,不是巧合!


    周獻伸了半晌的手依舊懸著。


    他出聲問她:“怎麽了?”


    殷問酒迴過神來,又看了那手一眼,才伸手相握,“請園藝師傅到花園。”


    王府花園內。


    幾人扶著那棵並不算小的桂花樹,也不知要背光種還是迎光種,便停在路中。


    園藝師傅是個胡須發白的老者,他被侍衛催著腳步盡量拿快。


    人還未近,便聞到了陣陣桂花香。


    “桂花樹啊,還是更喜陽的。”他在園中環視一圈,又抬頭看了看天,指著一處道:“種在此處,王妃看著可好?”


    殷問酒迎了兩步過去,點頭道好,“園藝您是專業的,依您的來。”


    侍衛忙著開始挖坑。


    老師傅指揮著:“挖得深一些,馬上入冬了,太淺容易凍死。”


    殷問酒道:“馬上便要入冬了,這個時節才盛開的桂花品種,老師傅可認識?”


    老師傅正在樹邊看的仔細。


    他道:“這棵樹的品種倒是常見的,隻不過多種在江南地區,至於晚開則是因為水土不服。”


    他彎下一枝,送到鼻尖仔細聞了聞,


    “江南的品種,能在咱們上京城養的如此好,花香而不衝鼻,除去氣候原因,也能看出種樹的人頗為費心。”


    老師傅一生侍候花草,見著好苗了都忍不住誇上一誇。


    殷問酒又問:“我也聞過不少桂香,但它的香味,確實不一般。”


    老師傅笑道:“淡而悠遠對吧。


    這不一般一來為地區的不同,導致它開花晚。


    又因晚花,日曬溫度不夠而導致花香清淡許多。


    但能把這個品種在上京城種到現在這爆花狀態,便是它香氣悠遠的原因。”


    老師傅說著連連點頭,極度欣賞那育樹人。


    問道:“不知王妃這樹從何而來,老夫也想與那人交流交流養護心得。”


    殷問酒看著那樹落入坑中,神色怔怔道:“宮中。”


    老師傅恍然:“原來如此,宮中的園藝師傅必然更為精通。”


    殷問酒心緒雜亂,一棵桂花樹,一隻扶她下車的手……


    “老師傅,您一會隨門外那棵一同去趟樓府,與樓府園藝師傅交流一下如何好養。”


    ……


    眼下天氣已涼到早晚需加上一件小襖。


    泛黃的葉片掉落不少,看著略顯蕭條。


    殷問酒在亭內坐下後,藍空桑進房裏給她取了一件披風來搭在肩上。


    周獻在她對麵坐下,那句怎麽了還沒等到一個迴答。


    他知道她習慣自己想明白些細枝末節後再開腔。


    他也不急,慢悠悠給兩人倒了茶。


    殷問酒潤了喉,才開口道:“在宮中聞到這桂花香時,我便有一絲熟悉的感覺,蘇越往雲夢澤運過這樹的盆景。”


    周獻很快反應過來,“純貴妃,是蘇越?”


    殷問酒很自覺道:“你要質疑我,不過一縷隨處可聞的桂香對吧?”


    周獻笑了笑,“不質疑,蘇越在雲夢澤時,棧道未修。


    那樹至江南而下路途遙遠,一路上氣候差別甚大,等到雲夢澤時,正如老師傅所說,氣候,溫度,導致它晚開香淡。”


    他繼續道:“更何況,宮中的樹她二十多年前便種下了,而她在雲夢澤是六年前。


    你能懷疑,或許再加上她就運了那麽一次鮮活物,正是這桂樹。”


    當真神人!


    殷問酒眼中的欣賞周獻收了滿眼。


    他道:“咱們一起這麽久,小酒兒你不會還隻折服於我這張皮囊吧?”


    殷問酒哼聲,“為何純貴妃此人的卦象無異呢?”


    周獻:“要不怎麽說她是師傅呢。”


    殷問酒:“……”


    周獻:“純貴妃是蘇越這事若是肯定,當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誰又不是這麽想呢。


    殷問酒一張臉寫滿了愁字。


    她道:“第一,她做貴妃二十多年,哪來的分身術四處尋孩子養?”


    周獻端著熱茶停頓住,白霧纏繞指尖,他道:“宮裏有替身。”


    殷問酒:“第二,她為什麽要做純貴妃?”


    周獻品了一口茶,道:“不知,如今的身份中,隻知道她為什麽做千南惠。”


    她做千南惠的目的明確,養陰生子。


    旁的,一概隻因心善似的。


    殷問酒:“第三,她當真和皇帝在一起?”


    周獻:“…………這事重要嗎?”


    藍空桑:“重要,很離譜,很難想。”


    藍空桑眼裏的蘇越,還是那個江南女子,漂亮,溫婉。


    她能自動把程十鳶、千南惠這些人展現出來的人格忽略掉,所以極度不理解,蘇越會給皇帝育子?


    周獻答道:“雖說如今他五十多歲,可即便現下看著氣度也不凡吧?


    年輕時自然更甚,不然我這張臉,也養不出來。”


    他在皮囊上一點不吝嗇感謝他父皇。


    藍空桑:“…………”


    殷問酒:“你這麽說起來,我倒是能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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