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怨什麽?


    殷問酒設想了一下。


    陳氏這人,在青樓被調教多年,自是有一雙識人的慧眼。


    那天開苞日,她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樓羨中。


    樓羨中能向胡序寧許一雙人的承諾,並且做到了,可見他年輕時不是流連煙花柳巷的紈絝子弟。


    他有一身正氣,武將的正氣,又有文人的儒雅。


    陳氏一見傾心,或者說,她終於在這日等來了這個能改變她命運的人。


    她這樣一個女人,哄個財主為自己贖身並不算難。


    但那些圓頭肥耳的下流人又怎會善待她這種身份的人,膩了厭了便拋之棄之。


    可樓羨中不一樣,他目光中並沒有多餘的打量,周邊那些官員叫來侍候人的,他也有意避之。


    更重要的是,她得知他要娶一從商女子!


    他是侯爵府世子,有多少官宦人家想要結親!可他堅持求娶一商家女子!


    這樣的人,一定也是能善待她的人。


    於是,陳氏把樓羨中當作了當晚的目標。


    青樓裏最不缺的,便是那些功效的藥物。


    陳氏很幸運,一為下套成功,二為一次便中。


    簡直是老天助她!


    等樓胡二人成親後,她帶著已有兩月身孕的肚子找到樓羨中,看在孩子的份上,他可以給她洗一個清白的身份,入府為妾。


    樓羨中的第一反應是什麽?


    殺了母子二人。


    他是一個武將,刀劍上沒少沾人命,多一個設計害他的人也不多。


    可樓羨中終究不忍下手,他與胡序寧坦白了,胡序寧知曉他的為人,並未怨怪他,反而想出假孕來留下了陳氏肚中的孩子。


    在一般人眼中,孩子能在侯爵府這樣的地方長大,自己也得了一筆銀子,往後安穩度日不好嗎?


    大多數人都會覺得好,但陳氏不會。


    她自開苞日選中樓羨中的心機來看,改變她自己的命運,才是她最想達成的目的。


    去往北邊的一路之艱辛,陳氏心中怨恨加深。


    她身為賤籍,自小在春榭潮吃了多少巴掌鞭子才養出的這一身本領,甚至連當屆花魁都已然是她囊中之物。


    如今為樓羨中生了一子,身份沒有任何改變不說,還要經受這般的苦!


    她帶著賤籍到了北方,又能過上什麽好日子!


    陳氏所有的怨,加在了樓羨中身上。


    陳氏所有的期,加在了樓雲川身上。


    她輾轉迴了上京,又是何等一番艱辛,這怨隻能更深。


    匍匐多年,有了自己的砝碼,她帶的那些女子中,或有一人出自苗疆。


    苗疆擅蠱,蠱毒難辨難解。


    樓雲川不幫她,她便自己動手。


    第一步,害了王氏,想讓樓禮承無後,這樣樓雲川這一脈的爵位才會更加穩固。


    也許真的是王氏福大命大,最終還是生下了樓還明,但樓還明有眼疾,陳氏便沒再動手。


    第二步,害了樓羨中,樓羨中的身體本就在戰場上留下病根,用藥不斷,陳氏加快了這一速度。


    樓羨中病重之際,陳氏又找到樓雲川,要求被抬入侯爵府,被樓雲川再次拒絕……


    然後呢?


    她去了哪裏?


    直到樓羨中去世後才出現,目的竟隻為讓樓雲川贍養她老?


    殷問酒按時間順利捋了一遍後問樓雲川和樓禮承,“如此看來,你們覺得陳氏在怨什麽?”


    那張紙上,被她畫符一般寫滿了字。


    每一筆,都是陳氏會積累的怨氣,而最大的怨,窮極一生未達成的怨,便是未能入侯爵府,改變賤籍,成為官宦人家!


    樓雲川的迴答與殷問酒所寫一樣。


    而樓禮承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他險些喪妻喪子,還有還明十五年的黑暗!和樓羨中的病痛難忍!


    竟然都為一個女人所害!


    “老子管她怨什麽啊!這般陰險毒婦該要下十八層地獄!殷姑娘,求求你,讓她不入輪迴,永世不得超生才好!”


    樓禮承撲通一聲朝殷問酒跪了下來。


    他聲淚俱下,“妻兒父親,死後還要加害我母親,這樣的邪物,早該誅之滅之啊!


    二十來年,夫人廟堂高香燒了不知多少。


    恐是我們夫妻二人心不向善還明才自小眼盲,父親才夜裏病痛難眠,母親才會纏綿病榻……


    沒成想、沒成想啊……”


    樓禮承痛哭流涕,也怨怪自己,竟沒有一絲察覺。


    殷問酒上前去扶他,還未扶起,右側又跪下一人。


    樓雲川是朝樓禮承跪的,他是武將,雖滿眼濁淚,但背脊還算筆直。


    “禮承,是大哥對不住你們!”


    “咚……”樓雲川磕出一聲沉悶的響頭。


    兄朝弟磕頭,武將朝文官磕頭。


    殷問酒避的開了些。


    兄弟二人都跪著,樓雲川額頭上很快紅起一片,加上唇邊幹枯的血跡,胸前噴開的斑斑血點,甚至駭人。


    樓禮承也沒想到樓雲川能突然磕下這一頭,他氣憤到發抖的手還在哆嗦著,扶起樓雲川的一隻胳膊。


    “這個我不怪你,你終究什麽都沒同意那陳氏,隻是她一人作孽。


    但我也怪你,怪你為何因此就疏離母親,母親、母親她待不如何你不是知嗎!”


    樓雲川的性子與樓禮承不同,他自小便沉穩很多,鮮少會向母親撒嬌,後跟著父親練武,下官場,性子便更加沉默穩重。


    他也羨慕樓禮承整日在母親身邊嬉笑淘氣,但他不會這樣。


    疏離初起,他不過十七,還帶著小孩心性總想在細枝末節裏找到母親確實偏愛弟弟的證據。


    後來成婚,生子,學習,應酬,越發忙碌起來,樓雲川開始習慣這種疏離到不覺得是在疏離。


    還明出生時,弟妹身體虧空,母親便搬到了他們院子裏照料王氏,沒多久,又發現還明弱視。


    於是母親這一住,便住到了如今。


    樓雲川起初還會想,看吧,我終於找到她偏愛的證據了。


    再後來,父親知道他得知身世的事,他想母親自然也知道。


    自那之後,樓雲川便不是刻意生疏了,他是怕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話,他怕氛圍尷尬,他怕從母親眼裏看到生疏。


    可樓雲川該知道,母親不會的,從來都是他在膽小,他在害怕失去,於是選擇迴避。


    兄弟二人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


    殷問酒問:“加害之事,都是陳氏與你說的嗎?”


    樓雲川答:“是,她在病中托人來找我,我去了她的院子,親耳聽她說的。”


    殷問酒喃喃自語,“半年前,一月便形如枯槁……老太太半年前病的……半年前,為什麽呢?”


    “姑娘可是有所發現?”


    “有一處我始終圓不上,若這咒怨是陳氏,她有什麽理由拖著老太太半年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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