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這種莫名奇怪的情緒歸結於被陸沉騙的太狠,以至於大腦起了應激反應,便也沒多理。


    不過這個桑丞似乎不是很忙,看他的穿著十分華麗,即便不是什麽金線銀織,但是所穿的衣服最次的都是千兩一匹的雲錦,更不用說那些看似清淺實則工藝複雜的暗紋,一片小小的竹葉而已,也是由多種深淺不一的繡線組成,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材質,平日裏看著不顯,但在陽光下,隨著主人步履之間的擺動,那些隱隱的花紋會折射出耀眼的銀光。


    這樣的織法,她隻曾在一個人的蟒袍上見過……


    這日,剛用過午膳,宋錦洛照例要去院子裏曬太陽,桑丞自然跟了過去,待一落座,她便直奔主題:“桑公子。”


    桑丞彼時坐在墊著狐狸毛的軟凳上,剛沏好一杯茶,放在她的跟前,聞言抬眸應道:“不必這麽客氣,喚我桑丞便是。”


    宋錦洛怔愣一瞬:“多謝公子,隻是你我畢竟萍水相逢,感念公子救命之恩,這些日子多有叨擾,已是為你添了不少麻煩,怎麽好直唿恩人姓名。”


    桑丞臉上笑意不減:“既然如此,我也不強求,不過,是有什麽事嗎?”


    他太過禮貌,像一個溫潤的謙謙公子,宋錦洛心中雖然疑惑,但也沒有表露,知道:“我身上傷以恢複,打擾多日,也該告辭了,山水相逢,來日有機會一定報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你要走?”


    桑丞臉上的笑意隨著這一句話,消失幹淨。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他聲音很輕,可聽在她的耳朵裏,卻感覺對方似乎極力壓抑著眸中快爆發的情緒。


    “哦……不是,隻是有點意外。”察覺到她眼底的疑惑,桑丞臉上完美無瑕的笑容再次展現:“是我哪裏怠慢姑娘了?”


    “自然不是,隻是……”


    她話未說完,不遠處的拱門外突然腳步匆匆跑來一人,她認識,是桑丞身邊的護衛,叫千尋。


    似乎想說什麽,但又礙於有她這個外人在場,隻低低又急促的喊了一聲:“公子……”


    桑丞立即起身,對著她道:“姑娘稍等,我有些事情需要處理。”


    說完便要離開,她還想說點什麽,桑丞卻是又轉過頭,對她道:“姑娘無需多想,且安心住著,待我忙完再說可以嗎?”


    可以嗎?她能說不可以嗎?


    遠處的人焦急的等著,看起來的確很著急,可這人卻又固執的在這邊等著她點頭,大有一種她不點頭就不動身的意思,最後她隻能僵硬的說了聲好。


    那一刻,桑丞身上陰鬱的氣勢徹底消失,臉上笑意重燃,然後大步離開了。


    主仆二人拐過幾道彎,桑丞才撥弄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神情淡漠又威嚴:“什麽事?”


    千尋弓著身子迴道:“陸沉帶著羨玉公主進城了。”


    桑丞聞言,冷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千尋繼續道:“殿下,皇上讓您親自接待各國使臣,可您多日不露麵,聖上對此頗有微詞,您看是不是……”


    這次,桑丞的冷哼聲更重了,他冷冷的睨了千尋一眼:“敢打著父皇的名義來壓孤,你膽子不小啊。”


    千尋立即跪在地上:“殿下,這的確是皇上的意思,況且……陸沉進京,若是您不露麵,勢必會引起懷疑,若是您想藏著……藏著……”


    “嗯?藏著……藏著什麽?”桑丞一腳將千尋重重踢倒在地,目光睥睨:“說下去,孤想藏著什麽?”


    “屬下該死,不該妄圖揣測殿下的意思,隻是……她畢竟是陸沉的王妃,若是他知道了,勢必不會善罷甘休,您若是真的想做點什麽,也該早點打算啊。”


    “嗬……不會善罷甘休?”桑丞笑道:“區區陸沉,孤還不放在眼裏,憑他一個小小的北齊,能掀出什麽風浪。”


    千尋知道自家殿下的脾性,認定的事情,誰也不準置喙,更聽不進去任何的勸解,即便今日是皇上親自來,隻怕也不會讓殿下改變主意,隻是……


    自大殿下將陸沉的王妃悄悄帶迴來,雖然封鎖了消息,將人安置在別院,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況且此刻府中已是謠言四起,別人不清楚,但身為自小便跟著殿下的四大暗衛之一的千尋卻是很清楚,他家殿下心中的執念……


    一個讓殿下這些年痛若骨髓的名字……


    千尋不敢想,更不敢說。


    “殿下,您還是去吧,一切等這次的和親定下來,再做打算。”


    桑丞站在原地,滿眼涼薄,原本狠厲的麵容突然沒來由的笑了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味的事,問道:“你剛才說,陸沉帶著誰來和親了?”


    千尋重新跪好:“是羨玉公主。”


    桑丞挑了挑眉:“去老六府中傳話,讓他替孤接待使臣。”


    千尋一愣:“殿下,這……”


    殿下口中老六是六皇子桑維,前陣子剛被封了端王,平日裏不學無術,整日招貓逗狗,混跡秦樓楚館,還未娶正妻便有不少外室和妾室,甚至有傳聞,王府中所有的婢女都被他破了身子……


    甚至六皇子每次出門,在街上隻要看到哪家姑娘貌美,便會強搶入府,為此事,曾經有人鬧過,可都被鎮壓,不知道鬧出過多少人命。


    偏偏這六皇子長相端方,出身不錯,母妃出自宛城商家,家中多年經營,男子不是戍守邊疆的大吏便是朝中的二品文臣。


    桑丞一笑:“怎麽,你在質疑孤的命令?”


    千尋自然不敢……


    ……


    身旁的丫鬟上前,將石桌上燒著茶水的小爐內重新添了點銀碳,然後又將茶壺放了上去,不一會……茶壺上開始冒出滾滾白霧。


    “孔蘭,你在府上多久了?”宋錦洛接過茶水,看著丫鬟,笑嘻嘻的問道。


    這是桑丞放在她身邊伺候的婢女,這丫頭十七八歲的年級,話不多,十分穩重。


    孔蘭垂手站在一旁,有問必答:“迴姑娘的話,奴婢三歲時家裏鬧饑荒,便被賣進府中,至今已經十四年了。”


    宋錦洛哦了一聲,又問道:“那……你見過你們家小姐嗎?”


    孔蘭垂著的眼眸微微一眨,身子不覺微微向後傾了一下,動作很微妙,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可這一切都沒逃出宋錦洛的眼,她默不作聲,靜待對方迴答。


    空蘭很快便平靜的給出了答案:“迴姑娘的話,我們家小姐三年前出了點事,目前不太方便見人……”


    “哦……”宋錦洛又問:“出了什麽事啊?”


    聲音有些漫不經心,就像是朋友之間的閑話家常,但是……這個為題對於孔蘭來說卻十分敏感。


    一般人聽到這樣的迴答,肯定不會再繼續追問,但是宋錦洛自然不是一般人,首先,她天生沒有共情能力,其次……


    她覺得在提到這個妹妹的時候,桑丞的情緒和這個婢女的情緒,都變得十分的詭異。


    孔蘭靜默半晌,抿著唇不知道怎麽迴答。


    宋錦洛慢悠悠的等著,也不著急,甚至是十分悠閑,但這一切落在空蘭眼裏,卻是壓迫感十足,在極快的時間內,她想了無數種答案,最終選了最為保險的答案正要說的時候……


    “好了,不方便就算了。”宋錦洛笑嘻嘻的道。


    那一瞬間,孔蘭隻覺身後的冷汗一下被秋風吹透,冰涼一片,剛張開的嘴唇又再次閉上。


    宋錦洛放下茶杯,慢悠悠的起身:“好了,我也累了,進去休息了。”


    說完,在路過空蘭的時候,抬手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呀……後背都濕透了,趕緊去換身衣服吧。”


    空蘭站在原地,迴頭看著宋錦洛離開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悵然,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一瞬間,她眼底緋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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