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陵東街菜市口。


    一大早便有不少身穿銀甲衛的士兵整齊劃列的將菜市口的刑台圍的水泄不通。


    沿途五步一崗,十步一哨,許多居民更是繞著路走。


    不一會,鎮撫司的門口,一輛囚車押著犯人緩緩向菜市口駛去。


    江流被困於囚車內,朝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了一眼,一旁負責押送的韓堯看著他嗤笑一聲:“看什麽呢?再看也沒用,兩個時辰後,劊子手一刀下去,你就會去奈何橋,過了橋你誰都不會記得。”


    聞言,江流苦笑一聲:“是啊,一生情癡,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場空。”


    韓堯經曆了整件事,自然明白對方的意思,想著這些日子以來受的窩囊氣,還因為私心把宋錦洛給得罪了,想著距離菜市口還有段距離,不如趁著對方快死之前,將這口惡氣給出了,於是十分惡劣的開始嘲笑江流:“你還好意思說情癡?連自己妻子什麽時候換了人都不知道。你情癡的什麽東西?對著一張假皮情癡?還假扮好友的身份,利用別人的心上人,你也配說自己情癡?呸……”


    江流眼眸微閃,雙眸有些空洞,想著紅線不知何時慘死,霎時間悲憤的淚水洶湧而出。


    韓堯看著覺得十分解恨,於是繼續道:“一個男人,哭個什麽勁?再說了,過了午時三刻,你就下地和你妻子團聚了,讓她知道你不僅成了賣國賊,還哄騙小姑娘,她不得悔恨自己當初怎麽瞎眼看上了你這麽個人麵獸心的窩囊廢?”


    江流低低的抽噎了一會,自嘲道:“大人說的對,我的確……是個窩囊廢,原本想著至少能保住妻兒,可沒想到……”


    韓堯仰著下巴接著道:“沒想到?你就是自私自利而已,想沒想到的,又有什麽關係,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來完成你的目的。你原本……可以不將那個婢女牽扯進來的。”


    說起這個,韓堯就來氣……想著那日攝政王的一掌,到今日他胸口都還隱隱作痛。


    “是啊……”江流抬起頭,淡薄的金光讓他微微眯了眯眼,想起了不久前在軍營看到的那個小姑娘,帶著羞怯的目光為他療傷,後來在鎮撫司內,又是那樣堅定的答應了他無理的要求,他自嘲一笑:“韓大人,我有一遺物,不,是虎子的遺物,一雙棉花做成的護膝,我放在了京郊一處破廟的神像後,我死後,麻煩大人將東西取出來,送給……映魚姑娘吧。”


    春雨連綿,本來帶著些許暖意的天氣今日竟又降了溫,淅淅瀝瀝的春雨漱漱而落,將長街上的青石板淋的透濕,嫩綠色的青苔自石縫中蜿蜒生長,小院中新栽的果樹,也露出了新芽。


    妙手醫館內一如往常的寂靜,雖然偶爾也會有零星的人進來,但當青硯熱情的上前問對方有何症狀,那位病患便會問道:“請問,百醫堂怎麽走?”


    青硯:“……”


    他給人指了路,再次轉身,和身後的眾人無語對望半晌。


    今天,這已經是第三個問別家醫館的了……


    一直埋頭整理草藥的映魚突然抬起頭:“小姐……我去看看吧。”


    宋錦洛正靠在櫃台上,閉著眼睛研究共生變異的數值,想看看問題出在了哪,為什麽她身為主體,卻被附體感染,聞言眼眸未睜,點了點頭,輕輕摁了一聲。


    待映魚出門後,其餘四人麵麵相覷。


    青硯咳了一聲,不放心的朝著外麵看了一眼,卻什麽也沒說。


    飛花到底還是忍不住,嘀咕道:“今日午時,是那個江流的好像在菜市口處斬。”


    逐月接過她手中剛晾曬好的一方吳茱萸,將其規整在盒子內:“去看看也正常呀,畢竟是小時候的情誼。”


    弄墨哼了一聲,道:“小姑娘家家的,最怕的就是你這般什麽時候都以情誼做說辭,不用別人來麻煩你,你自己先開始給自己找麻煩。”


    逐月不依,正要還口,宋錦洛卻已睜開了眼:“弄墨倒是說的挺對,這覺悟一看就不會被洗腦,就是可惜了,偏偏是個男子……”


    弄墨:“……”


    宋錦洛笑嘻嘻的從櫃台前起身,伸了個懶腰:“行了,這都午時了,去做飯吧。”


    說完,她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細雨落花,逐漸停歇,一絲淺金色的陽光刺破雲層,透出點點金色。


    午時三刻了啊……


    飛花依言去了後院廚房,逐月去打下手,弄墨則去後院看看晾曬的草藥,青硯忍了半晌,有些擔憂的道:“小姐……映魚姐姐她……”


    宋錦洛睨了他一眼:“你擔心她去菜市口?”


    青硯沒說話,宋錦洛笑了一聲,隨手將身前的茶拿著猛喝了一口,擦掉唇邊的水漬,這才道:“去了又如何,五十三刻一過,那就是個死人,再說了……我覺得映魚不會去。”


    看著青硯明顯懷疑的眼神,宋錦洛挑了挑眉:“你不信?”


    青硯自然不敢,撓了撓後腦勺:“不是的,小姐……奴才隻是……”


    “別隻是了,你要是不相信,你就去菜市口看看。”宋錦洛嘴角笑意擴大:“但是我相信,你不會在那裏看見映魚的,畢竟……”


    話未說完,卻陡然聽見外麵映魚焦急的喊聲:“小姐,快……救命。”


    青硯神色一變,趕緊跑了出去……宋錦洛嘶了一聲,這速度……著什麽急?聽著聲音,中氣十足,除了一點慌張以外,映魚明顯沒事啊。


    所以,他慌什麽?


    她放下手中轉著的毛筆,映魚和青硯已經將人抬著進了醫館,後麵還跟著幾日未見的羨玉:“這是……”


    他們幾人扛著一個人,氣若遊絲,用一張擔架抬著進來,上麵蓋著一塊巨大的已經看不出花色的錦緞。


    羨玉眼眶微紅:“宋姐姐,快救救柔柔吧,她快死了,好一會……都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柔柔?這名字莫名有點熟悉,宋錦洛將錦緞掀開,看著一片青紫,雙頰腫脹的臉,勉強認出……這不是前些日子她給對方接生,吳家的大少奶奶,孫柔柔?


    出於職業習慣,她第一時間帶好襻膊,讓人將患者抬上一旁的小床,開始檢查患者,內外傷皆有,外傷是臉上看得到的,這巴掌印都是紫色的,可見是多日連續被人用巴掌甩臉,打成這樣的。還有後背一條條粗壯的深紫色,看傷口的情況和血瘀的顏色,應該是用粗壯的木棍擊打而成,雙手手腕上還有被粗糲的繩子捆綁磨破皮肉的血痕。


    再接著……是內傷,肋骨斷了一根,破損的骨頭戳到了內髒,戳到了肺小葉。


    這也就是為什麽,羨玉會說她出氣多進氣少的原因。


    在她檢查的時候,羨玉在一旁哭著道:“宋姐姐,她是被吳永年那個畜生打的,上次我去,吳永年就把她打傷了,看到我,吳家的人跪下認錯說不打了,可這才幾日,又被打成了這樣子。”


    宋錦洛檢查完後,走到一旁去開藥,外傷雖然看著可怕,但是外敷的藥基本幾天就能好,內傷就有點麻煩,需要動手術,她想了想對羨玉道:“她肋骨被打斷了,骨頭戳到了肺部,我要為她正骨,但是在這之前,我想問問,她娘家人呢?為什麽被夫家打成這樣,是你一個未出閣的公主為她出頭?”


    這位孫姑娘,體質特殊,對麻藥免疫,那次生孩子是生剖,受著那種痛苦為吳永年生下孩子,卻遭受這種毒打……按道理,娘家的人早該來了。


    “她是遠嫁……”羨玉歎了口氣:“且柔柔當年是和家裏鬧翻了,嫁進吳家的,孫家十年前已經從金陵搬去了外地,這些年,柔柔沒和家裏人聯係過。”


    宋錦洛有些無力的舒了口氣,聞言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戀愛腦麽……自古有之,她沒有評論,隻淡淡的拍了拍羨玉的肩膀:“我給她正骨。”


    說完,將藥房交給青硯配藥,自己則將巨大的藍色布簾拉上,然後將孫柔柔抱進空間內的手術室。


    再次出來的時候,是兩個時辰後,因為麻藥對她無效,她隻是將對方腹部上打開一個小口,然後用儀器探入的方式進行止血和修補,最後是正骨,即便她已經盡量將痛感降低到最小,可陷入深度昏迷的孫柔柔還是在手術過程中,痛的無意識的哼出了聲。


    藍色的布簾被掀開,宋錦洛解下襻膊,接過映魚遞上來的茶喝了一口,看著羨玉道:“她沒事了……”


    羨玉長長的舒了口氣:“太好了,宋姐姐,謝謝你。”


    宋錦洛道:“倒是不必和我客氣,隻是……你是公主,出宮不太容易,即便皇上和貴妃娘娘疼你,但你也不可能經常出宮天天盯著吳府,我能救她一次,兩次,但不代表我能次次都救她。”


    聞言,羨玉神色肉眼可見的低沉下來,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麽,白皙的手腕重重的錘在桌麵,憤憤不平的道:“本公主要殺了吳永年那個畜生!”


    宋錦洛撐著後腦勺,聞言咯咯的笑出一連串的聲音,她目光明媚,皮膚白皙,春日裏雨過天晴的金陽自外麵照了進來,落入她琉璃色的瞳仁中,顯得魅惑又妖嬈,羨玉一時間看的有些發呆,宋錦洛笑完,抬手揉了揉羨玉的腦袋:“他可是你這位閨中好友的相公,要是能殺我相信你不會留著他到今天的。”


    羨玉抿了抿唇,泄氣的道:“是的,我不能殺吳永年,否則柔柔會活不下去。”


    宋錦洛眨了眨眼,心想……古代的戀愛腦估計比現代的更加嚴重,因為古代幾乎所有女子的想法都是統一的三從四德,以夫為天。


    就連這金枝玉葉的公主也不例外,出嫁前享受著人民的供給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一旦到了日子,便會犧牲自己的一生不聯姻,運氣的好的還能熬著生下孩子活著,運氣差的……據說不少國度,還有著兄死弟繼,父死子繼的習俗。


    換言之,夫君死了,這女子的下一任夫君有可能是你曾經的繼子或者是小叔……


    她不知如何安慰,古代許多陋習,但她一直將自己當成局外人,最開始隻想替原主複仇,然後將小五帶大……


    宋錦洛想開創一個隻屬於自己的盛世,結實那樣一群人,守護自己的一方天地,其他人其他事,她都不想操心。


    於是,她沒說什麽,隻安慰性的捏了捏羨玉的手。


    羨玉倒也不是一個傷春悲秋的人,現在沒想到辦法,便也隻能等孫柔柔醒過來問問她的意見,羨玉想,如果柔柔願意和離,她是一定會支持的……


    隻是孫柔柔受傷過重,一時半會也醒不了,宋錦洛雖然不願意摻和別人的事,但這人到底是羨玉的朋友,此時也沒地方去,便將孫柔柔收在了醫館內,羨玉則因為宮門快下鑰了,便迴了宮,說明日再出來。


    當晚,映魚幾人收拾好屋子,正準備關門。


    韓堯卻突然隻身一人走了進來,宋錦洛慢悠悠的搖著扇子:“喲,韓大人稀客啊,是來看內傷的嗎?我這裏有專治內傷的藥,保準藥到病除……”


    “……”韓堯嘴角抽了抽:“多謝四姑娘好意,在下已經無礙了,今日來此,是受人之托,給映魚送一個物件來。”


    說罷,他將手裏的木盒放在桌上,宋錦洛瞟了一眼陳舊的連漆都掉的麵目全非的木盒,想來應該是真正的虎子留下的東西,她沒什麽,隻是叫住準備離開的韓堯,扔給他一瓶藥丸:“一日三次,一次一顆,祝大人早日康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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