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宮牆角等待複命之時碰到了在此等她的韓懿,其實迴京後的桓添玉也猜到了他和大公主的婚事是為了緩和和親之事,但她就是無法不怨他不恨他,既然身許廟堂,又何必再誆她?


    爭吵之下桓添玉轉身就要離去,韓懿在身後抓住桓添玉的衣袖跪下,“韓家如何不代表臣如何,不論公主信與不信,臣於公主,永遠一心一意。”


    聽到這句話的桓添玉身形一頓,轉頭看向跪在她身後的韓懿,急促地喘氣忍著眼淚,“韓懿,你甚至不敢抬頭看我一眼。”


    幾乎滿朝文武都知道文筠候世子和十公主的那點子青梅竹馬的情愫,但沒人將一個熱門派係的骨幹成員和與奪嫡無關隻埋頭打仗的將軍公主的兒女情長放在心上,甚至在有些人的眼裏韓懿是一個雙麵間諜的模樣。


    桓添玉貪戀韓懿身上鮮活的生命力和溫暖不願去想這些流言蜚語,其實她也知道韓懿的城府絕對不止麵上看上去這般陽光淺顯,她覺得她看不懂韓懿。


    即使這一世桓添玉看韓懿仍然是這樣,但不妨礙她希望韓懿好好過完這一生,不要再被敬重一輩子的父親殘忍杖殺。


    她知道每個人都會有隻有自己知道的一麵黑暗,她也不想非要去探究韓懿的內心深處是什麽樣子,她愛他,但始終給他自己留有餘地。


    但桓添玉也在此時看到了上一世她不知道的事情,看到了她死前京城發生的一切。


    上一世五皇子登基後近三個月才處置她,她最初以為是新帝之前沒騰出手來收拾她,結果此時才知道是在動手前被韓懿勸住了,


    “陛下才登基,邊境尚在戰亂,得知消息必定動蕩,此刻最重要的是穩住內部坐穩江山,常安將軍尚有用處。陛下不妨先處置了其餘狼子野心的藩王再談常安將軍也不遲。”


    話語裏看似是桓添玉的提防,但實際卻是割肉剜心,這每一個字桓添玉都聽地心如刀絞,原來最開始是韓懿保住了她,她卻根本不知道,還在遙遠的戰場燒著所有與他的書信物件。


    她以為從前已經夠痛了,但殊不知心裂了還能再被大力地敲成更碎更微小的沙礫。


    韓懿為她在新帝麵前說話,雖然成功攔下了新帝一上位就對她下手的念頭,就避免不了被韓敬之察覺,再加上之前賜婚事件韓懿的反抗,韓敬之終於受不了這個一向聽話的兒子為了桓添玉的一再忤逆,將他帶入密室親自動手家法懲罰。


    聲聲鞭響迴蕩在狹窄的密室之中,韓懿遍體鱗傷之際,韓敬之也忍不住抱住他哭道,“我的兒,你這是何苦呢?為了一個不值得且不愛你的女子做到如此地步?”


    隻聽韓懿虛弱迴應著自己的父親,“兒子明白了,父親一片苦心,是兒子不孝,兒子以後不會再惦記常安將軍了,我以後一心一意做文筠候世子,自此與她,井水不犯河水。”


    親耳聽愛人說出和自己劃清界限的話,饒是知道這是迴憶的桓添玉也忍不住心碎欲裂,但又突然想起來方才見到桓天翊和桓添華的場景,不由心悸害怕這裏就是韓懿最後的結局。


    但畫麵又一轉,桓添玉看見韓懿重新站在了朝堂上,安下心來,人們對待愛的人就是這樣,即使知道他的結局,卻仍然僥幸地期盼看到他多活些時日,哪怕隻是幾旬幾日。


    很快過去了三個月,京城開始春暖花開,桓添玉知道這時已經越來越逼近她上一世的死期了,按上一世韓芙芝說韓懿比她早死五日,韓懿的死期也更近了。


    桓添玉看見韓懿得知了新帝要召她入京的消息,情急之下就要給她傳信,但她卻忍不住疑惑,明明上一世她沒有得到任何消息,最後還是判斷局勢覺得自己始終逃不過,才決定以退為進,帶著條件自投羅網。


    果然,下一幕出現在桓添玉眼前的是韓敬之暴跳如雷的身影,雖然不可置信但這時桓添玉也反應過來了,這是韓敬之的局,設給他自己親兒子的局。


    韓敬之根本不相信韓懿真如他自己所說徹底放下了桓添玉,才放出了新帝要對她動手的煙霧彈,就看韓懿會不會有動作,不幸的是韓懿關心則亂中計,急忙就要給她傳遞消息,卻直接栽進了韓敬之的陷阱裏。


    這一次韓懿沒有被關進密室,直接被韓敬之以叛族通敵的名義處決,活生生被打死在桓添玉自己決定迴京的前五日。


    桓添玉印象裏的韓懿從來都是發冠一絲不苟地束起,嘴邊常掛淺笑溫暖如陽光,但此時倒在韓府青石板上被殺雞儆猴的韓懿卻是她從沒有見過的狼狽模樣。


    發絲零落滿身血汙,俊逸的麵龐盡是創口,幾乎露出白森森骨節的雙手無力地癱在地上,那雙在夜裏都閃爍如星芒的眼睛徹底閉上了,再也沒睜開。


    這一切都是上一世的桓添玉不知道的,她隻知道自己上一世和韓懿有緣無分,糾纏到最後卻落得個雙死的結局,所以這一世重生歸來,她便直覺應該遠離韓懿,不想讓他卷入自己的紛爭之中。


    重來一世,遠離我他會否幸福長久?


    這是這一世醒來的桓添玉之前深信不疑的話,但現在她猶豫了。


    桓添玉做好了準備,她以為會看到韓懿上一世死前的結局,也確實看到了,但她卻沒想到韓懿連死都與她有點點滴滴的聯係,也沒想到上一世韓芙芝那句“他為了你不惜和他父親決裂”背後居然是這麽慘痛帶血的真相。


    深情刹時襲來,桓添玉一邊頭痛欲裂一邊淚流滿麵,千言萬語化成哽咽抽泣,苦澀在口中蔓延,畫麵仿佛在她眼前,摯愛慘死於眼前,神恐怕都會動容,更何況是桓添玉這樣的凡人,“多疼啊……為什麽……”


    而被她這樣抓著手臂的韓懿好像知道什麽一樣,一直沒動彈,就這樣斂眉低目地安安靜靜地讓桓添玉抓著,甚至她的力道大地留下抓痕也不作聲不反抗,終於在桓添玉泣不成聲的時候,他啞著嗓子開口,猶猶豫豫問道,


    “敢問公主……”


    “無事。”


    韓懿踟躕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桓添玉打斷,雖然她此刻哭得不成樣子看上去完全不像無事,她輕輕放開了韓懿的手,韓懿的胳膊上甚至留下了她剛剛用力握住的紅痕,韓懿默不作聲正要收迴手時,桓添玉卻突然伸出胳膊緊緊摟住了麵前的韓懿,


    “讓我抱一下,就一下,一下就好。”


    韓懿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想說些什麽,可在感覺桓添玉尖削的下巴抵在自己肩膀上時還是合上了嘴,就這樣像一座呆立地雕像,任由桓添玉擁抱,他感覺耳邊傳來桓添玉壓抑的哭聲,頸邊也被淚水染濕,可他什麽都不敢做,連迴抱住桓添玉都不敢。


    重來一局,桓添玉以為她走出了既定的命運,掙脫了囚籠,以為飲下了愛恨再相逢時能做到再不心動,但沒想到從來沒有恨,有的全是愛,多到她驟然得知都惶恐,滿到她痛苦心疼。


    但她卻又因為這惶恐不敢直視他,因為這痛苦不敢再親手將他帶入深淵。


    世間真情,從來都是令生者死,死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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