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月突然又想起一件舊事,問他:“你兄長可曾告訴你,我替六姐求過一紙婚約之事?”


    蒼釋的眼神暗了暗,黎月看在眼裏,他麵上毫無驚訝之色,是知情人。


    “我們摩裏氏的女子,不拘小節,但也不是見異思遷的女子,我以為你礙於兄長的阻撓,原來都是你自己不願意罷了。”


    蒼釋搖搖頭:“我兄長的確擔心我們的身份,壽數不對等,他不想我受情傷,也是顧忌你六姐凡人壽數太短暫,彼此耽誤。”


    “我以為你不知曉旁人努力的想撮合你們,那你知道了她心裏有你,你還放任她就那麽去!你這樣行事,也不像那個敢幫我偷偷藏匿流族的副統領,很不夠膽識!她偷偷代替我八妹入宮的時候,所有人都被她嚇一跳,她從未表現過自己愛慕君上,卻突然代替了別人,你知道心上人近在眼前卻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人,沒有任何反應,那種滋味,你知道六姐當時心裏該有多痛!我至今還能想起,她憎惡我的眼神,好像我搶走了她的全世界!”


    “我知道,當然,我也嚐到了她的報複。她痛,我也不好過;她享受著我們互相折磨的痛。”


    “沒錯!摩裏氏的女子,痛也不會放下驕傲,你要麽和她站在一起,要麽她放棄你!她折磨的不隻是你,還有我,還有其他人!”


    黎月搖搖頭,難以形容她此刻對自己身上這種光的印象是什麽感覺,她好像什麽也沒做,卻又好像把一些人帶入了偏差的地步。


    “我一直明白,你就算是月亮,也不屬於我。”蒼釋看著眼前的篝火堆,那火苗忽高忽低的跳躍,照亮在他眼底的火光,讓他想起很多往事,這個深夜,終於可以將藏在心底很久的故事說出來,他覺得無比的輕鬆,也算是一種對往事的釋懷吧。


    “大祭司,我們的信仰沒有偏差,但是對愛的理解卻存在偏差,安兒也是如此,她不信我始終隻愛她一人,你也害怕我愛的不是她,我後知後覺地傷害了別人,很抱歉!”


    這杯茶喝得夠久了,也喝得差不多了。


    “你無需對我抱歉,你抱歉的是另一個人。”黎月緩緩放下茶杯,站起來:“我很高興,這些年來的誤會解開了,以後也請繼續你今日所說的,有些光不屬於你,太好奇想探究,容易令旁人跟著受罪。今夜這杯茶喝得很盡興,夜已深,謝謝你的茶,我該歇息了。”


    蒼釋看著她步伐匆匆,帶著點慍怒的身影,緩緩說道:“你還是,沒有記起來,你的心上人嗎?”


    她停下腳步,唿吸急促,轉身麵對他:“你們都知道,對嗎?”


    “午夜夢迴之時,難道你夢裏一直唿喊的名字,也不是本能嗎?”


    是她不想知道嗎,是她不想記起來嗎,是她無法記憶,不管從哪裏去尋,總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阻滯,好像冥冥中有一雙手在壓住她的記憶,她感覺到自己丟失了很重要的記憶,可是那心痛,卻怎麽也迴憶不起來。


    她丟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黎月的手指撰成拳頭:“對,我不知道!”


    “…黎兒,是誰在唿喚你的名字?……”蒼釋高舉起茶杯:“夜深了,祝你好夢!”


    果然,魔焰軍這兩個兄弟,都有讓人生氣又拿他們沒轍的本事。


    黎月狠狠瞪他一眼,怒氣騰騰的轉身便走。


    蒼釋看著她興衝衝的背影,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大祭司,若我有辦法,幫你恢複記憶!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黎月站住,轉身盯著他。


    “我在宮裏遍覽群書都無用,你有什麽辦法?”


    蒼釋唇角微揚,他就知道!


    “我自然是知曉了辦法,才敢開這個口。你難道不曾覺得奇怪,為何摩紀這麽重要的省時記錄都能不見?”


    黎月被說中心事,風吹起她的發絲,遮住了她的右眼,銀眸清澈,卻目光清冷:“你想說什麽?”


    “我離宮太久了,有些事不好說,不過我知道一個秘術可以幫你恢複記憶,絕無虛言。”


    “好,我相信魔焰軍也不是沒有誠信之人。”


    “若我幫你,你能迴報我什麽?”


    黎月卻不解:以他的身份,隻要求一求他的兄長,他想要什麽,不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你是魔焰軍的副統領,你還缺什麽?”


    他玩味地歪一下頭:“自然不會要你殺人放火,你敢答應嗎?”


    黎月嗤笑:“我倒寧願你要我幫你殺人放火,這條命,死過一次了,還怕以命償命嗎?”


    蒼釋心裏發笑,她是真不拿自己的命當迴事,有人卻將她當成寶貝一樣的珍視;她不怕死,有人卻連她受傷都心疼,這兩人在玩捉迷藏嗎?


    “四海皆知君上重諾,他的諭令難改,但我想給安兒一個‘重返人間’的機會。”


    黎月蹙著眉頭,沒錯,摩紀省時記錄的摩裏安雅已經卒於摩紀二百二十年的冬末,可是他想要給安兒一個重新站在陽光下的機會,她是鳳翎王賜死的,如果沒有人為她正名,她永遠隻能活在太陽照不到的陰影下,沒有姓氏,沒有歸屬。


    “君令既下,輕易不能變改,但也有例外。以魔焰軍在宮中的威望,此事你若是求君上,也無不可,不需要我去求。”


    “我還是那句話:解鈴還須係鈴人。若我想要讓安兒站在陽光下,沒有得到君上的默許,她隻能一直是個‘死人’,她已經做了兩百年的死人,還不夠可憐嗎?”


    當年安雅做了許多錯事,也沒有逼得君上直接發怒懲戒,但她後來蓄意多次挑撥了大祭司與君上的關係,君上怒了。


    “我不明白,你要我做的事,你也可以。”


    “你還記不起來很多事情,所以現在的你不明白。”


    黎月語塞,袖子裏的手又慢慢收了拳頭。


    “你答應嗎?”


    黎月看著他篤定的目光,終於點頭:“好,我會去求君上。”


    蒼釋起身,抱拳做揖:“多謝。”


    “有來有往,六姐欠我的,我欠六姐的,這一世,我希望都能一筆勾銷。”


    “會的。”


    黎月不再多言,返身走迴自己的營帳歇息。


    隻是無人知,夜深人靜時,慕央的帳篷裏,一雙黑色的瞳眨了眨,微微一笑,眼瞼慢慢閉上,慢慢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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