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碧雲殿。


    “大人,小的拿了些文書來請您過目。”大早神月閣的省時星官晡夕就端著一堆的文書到碧雲殿,聽聞大祭司未起,他候在門外已經有小半個時辰,仍是耐心等著,待聽到侍女出來稟告大祭司已經起身才向裏麵匯報。


    黎月昨晚迴來得晚,也睡得頭昏腦漲。


    黎月拍著額頭,走路都搖搖晃晃的,接了侍女遞來的茶盞漱口擦臉,就著茶碗咕嚕咕嚕灌一大口醒神湯,晃晃腦袋,算是清醒大半。


    抬頭望一眼窗外的天色,好像是起晚了,對著門外候著的侍臣喊了一聲知道了。


    為卜算新月星相,黎月要準備主持占星,前日她特地囑咐晡夕和文珠祭司借一些占星的典藏書籍來參考星象,她平時愛偷懶,若不是王和長姐總是督促她的課業,她都對這些不大上心。


    黎月站起來更衣,著一身雪色的衣裳,銀發端端正正紮起,束冠,整理一番後,才走出寢宮。


    晡夕候在庭院中,見了黎月,福身給她行禮:“大人,這些是文珠祭司處借來的,因為這些書放了幾萬年沒有人動過,沾了塵的地方昨日小人已擦拭了一次,您且先看看有無可用,文珠祭司說了,若是您有看不明白的地方,盡可去找她。”


    說完將一摞書籍放到了茶幾上,擺手作個揖告辭。


    黎月點點頭,腦袋還有一半不大清醒。她撓撓脖子,自昨晚迴來就總是覺得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什麽東西咬了,她朝著庭院某一處嚷道:“哎,雲棲,過來過來,給我撓一撓,好癢啊!”


    喚做雲棲的宮娥小跑過來,身著青衫羅裙,舉步生風:“大人,怎麽了?”


    黎月伸長脖子給雲棲看,“你給我看看脖子上是不是被蟲子咬了,癢得我難受。”


    雲棲撩開黎月的衣裳,呀的一聲,後襟掀開的那處,有一塊像被灼燒了的疤,可是她早上給大祭司加衣裳時,並未有這塊傷疤的。


    “怎了?”


    她又想拿手去抓,感覺又癢了。


    雲棲連忙握住她的手,愁眉緊蹙,語帶關切:“別!別撓!”


    嗯?


    黎月納悶的迴頭看她,“你幹嘛這麽咋咋唿唿的,是被什麽咬了?”等她抓到那隻臭蟲,就拿來幹燒了喂宮中的那條雪狼。


    雪狼被擎奇將軍降服,鳳翎王賜給她把玩當寵物,這匹雪狼在黎月手下老實得像人間的狼犬,也是真真可愛,才馴養兩天,雪狼乖巧的像隻小狼狗一樣,喂它吃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雪狼也是來者不拒,吃的不開心了也就自己去找點藥草咽下去,吐個幹淨又顛顛跑迴來。


    “大人,您昨日可曾受過傷?”


    “不曾,為何這樣問?”


    “糟了!您脖子上有塊小疤,像被燒過一樣的印子。”雲棲皺著眉,握住她的手:“別抓別抓,我們先喚魔醫來看看這是什麽迴事吧。”


    黎月啊一聲的表情陷入呆滯,燒過的印子?她沒有碰火啊!昨日不過就是在昭河殿掃地,並未受傷。這哪來的疤?


    雲棲轉身對著邊上的宮娥叫喚:“雨桑,快來,大人不知被什麽東西傷了脖子。”


    雨桑以為何事,小奔過來,瞧一眼也“呀”了一聲,趕緊跑出去:“大人稍候,我這就去命人召魔醫來碧雲殿!”


    “我沒受傷,你們不要太小題大做,許是被什麽東西咬了。”


    “大人,您這疤來得奇怪,怎能掉以輕心啊!”


    黎月覺得腦袋還是有點昏沉,也不知道是否自己睡的不夠困覺鬧的,她扶著腦袋,另一隻手還是忍不住要去撓脖子。


    “雲棲,再給我一碗醒神湯吧,頭還是昏沉沉。”


    雲棲連忙去給她端來一碗益氣的醒神湯。


    黎月拖著腮幫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著最上麵那本書,書頁泛黃,看得出來有些年份,在宮中還能把這些星象藏書保存得這麽好大概也就是神月閣,鳳翎王素來喜愛閱書、作畫、寫字,是以宮中有典書閣,藏書之多,恐怕她這輩子都看不完。四海八荒的神仙覲見鳳翎王,總也少不了投他老人家喜好,搜羅一些珍奇的古書來博他一笑。


    鳳翎王喜歡自己動手整理書架,典書閣有百餘隻書架,全是他一人排架、上架、書籍要按照出處、年份、著作者排列,藏書類別之豐富,連民間失傳的絕筆孤本都被他老人家津津有味的收編上架。


    除了上朝,喝茶、下棋,賞月,隻要你看到鳳翎王不是在寫字、就是在看書!


    摩裏黎月覺得他的無聊已經達到巔峰造極的功力,就是因為他活的太久,太無聊了過頭,才會借著這些雜事來消遣打發時日。


    “雲棲,等會兒魔醫來看看就行,應該沒什麽大礙,你先別忙活我的疤;明日我要主持占星,卯時前你把我昨日拿迴來的泉水送去神月閣,這個比較要緊!路上慢行小心別灑了,否則我又要重新去空穀來迴再取水;雖說不是什麽難事,但總也浪費了泉水。”


    “是,大人放心!”雲棲福身領命離去。


    才片刻功夫雨桑也從殿外迴來,魔醫背著個藥箱尾隨著進殿,給黎月見禮後,仔細端詳著那個疤一會兒,也說不清是什麽東西傷的:“大人脖子疼嗎?”


    “不疼,就是覺得癢。”


    雨桑也覺得奇怪,“哎,這個疤剛剛還沒這麽淺的,怎麽好像消了大半。”


    魔醫是宮裏的老人,見過各種燒傷的疤,可是這個疤有些奇怪,不像是舊疤,但是又顏色暗沉,而且這個疤的形狀,她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迴想不起來,她覺得自己是不是在書上見過,可能太久,具體哪本醫書她一時之也想不起來。


    “宮瀨婆婆,這個疤日後會留痕嗎?”


    魔醫搖頭:“老婆子保證不了,先給你一瓶藥膏擦拭幾天看看褪不褪消。”


    “我早上還以為是起了酒疹子,可也就這一處癢,好像有東西咬似的。”


    魔醫又搖了搖頭:“確實不是酒疹子,可也不是燒傷的,你晨起吃了什麽嗎?”


    “也沒吃啥啊,就喝了兩碗醒神湯。”


    宮瀨眼尖看見那個疤竟然又淡了許多,心下覺得奇怪,“大人,現在還有什麽感覺嗎?”


    黎月手指按在後脖子,“好像……沒有那麽癢了。”


    宮瀨遲疑了一下,拿出紙筆和朱砂泥:“大人且別動,我要把這個疤拓下來,翻翻醫書。”


    黎月乖乖的沒動,讓魔醫把朱砂泥塗在脖子上,拓印在她的紙上。


    “本王聽說清早就召魔醫到碧雲殿來,招的什麽蚊子這般厲害!”


    人未見,聲先到。


    樹影迭錯的迴廊,一裘深紅色的鳳翎王款款走來,身後跟著一個花白胡子官人,影影綽綽,自成了一道風景。


    長發入墨,臨風而動,劍眉星眸,唇如點朱,攘袖見素手,輕紗卷皓腕,顧盼驚鴻,龍章鳳姿。


    這樣的鳳翎王,黎月每每都不禁暗暗歎息: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


    雨桑見到鳳翎王和櫚木星爺,連忙福身行禮:“鳳翎王萬安!”


    宮瀨見到鳳翎王也轉身行了個禮:“是,大人脖子上這燒傷的疤倒是真的難住婆子我了!”


    聽聞有燒傷,鳳翎王的目光瞥向黎月,狐疑的挑眉:“燒傷?”


    黎月也起身給鳳翎王行禮,“臣前日貪杯多喝了兩壺,許是迴來路上沒留神碰倒了宮燈蓋的印子,不礙事!”


    “哦?”鳳翎王嘴角抽搐了一下,看起來他們的大祭司還不知曉自己是如何“迴來”的!鳳翎王又看向魔醫:“怎麽說?”


    宮瀨剛剛拓印下來的朱砂印給鳳翎王過目:“這疤確實奇怪,說是燒傷又表麵光滑沒有傷到皮肉,可偏偏像舊疤痕,而且無疼痛感。”


    “不痛?”風翎王掃過她的脖根,觸目的朱砂紅竟然微微泛出金光,鳳翎王的手抹過那一塊疤。


    黎月隻覺得突然腦袋一個激靈,被鳳翎王打了一下。


    他收迴手,黎月脖子上的疤居然全都不見了,光滑的頸子仿若剛剛那個疤隻是幻覺:“不過是普通的火折印子,宮瀨,你退步了。”


    宮瀨再上前仔細的看,是真的不見了。


    雨桑則放心的笑了:“哎,王好厲害,真的好了!大人,現在還癢嗎?”


    黎月搖搖頭,不癢了!


    “既然沒有什麽大礙,你們且退下吧。”不等魔醫要迴那張拓紙,那張紙已經在鳳翎王的手裏忽然升起的一團火中化成灰燼,飛灰消失不見。


    “既然大人身體已然無恙,老婆子就告辭了!”魔醫背起自己的藥箱,在雨桑的指引下送到殿外去。


    櫚木星爺給鳳翎王和黎月作個揖後也退到殿外等待。


    黎月正想問鳳翎王怎麽會突然到這裏,卻沒想到後腦勺又挨了一巴掌,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黎月隻覺得自己昏昏沉沉又睡著了。


    “潑皮,沒點酒量還敢這樣貪杯。”他穩穩接住黎月垂倒的身子,偎倒在一側;鳳翎王骨絡分明的修長五指撫摩著她的脖頸,冷漠的海藍色瞳孔裏倒映出一團忽明忽暗的銀光:“你若是再喝醉,驚醒魂氣外散,又該是個什麽癡傻模樣!”


    黎月的腦袋擱在他臂彎,歪著身子昏睡在他懷裏,銀雪般的發絲如瀑,白皙的肌膚被銀發襯得更嬌嫩幾分。


    鳳翎王的手停滯在半空,垂首一瞬,複又輕輕的拍打著她的背,一下,兩下,三下。他釋懷的笑了,“即是我選的你,萬人阻擋,萬人敵!”


    櫚木星爺悄悄往庭院中張望一眼,昭河殿來傳達刑官的覲見,他想來稟告鳳翎王迴宮,見到庭院中的一紅一白兩重影,他靜靜的退了出去。


    正值海棠一樹一樹的花開,東風嫋嫋,香霧沁人鼻,一片春心付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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