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神問他為什麽對海鮮有這樣的偏愛……他告訴了神,他活著的時候很少下廚,每次下廚都是處理海鮮。他說他那天走得太早,還欠一個人一頓海鮮大餐,也欠那個人一次旅行。」


    「在談論起這件事的時候,他的眼睛總算有了點光亮。神問他,『這就是你想重返人間的理由嗎?不是想繼續活很多年?』他那時候點了點頭……後來神單獨召見了他,在遊戲開始之前,神告訴我,津島溫樹不會獲得勝利,隻是一個過客。他獲得預選關卡勝利的時候,我以為他欺騙了神,所以才警告他。」


    監管人慢慢地摘下了麵具。


    他擁有一張俊秀的麵孔,隻不過有點僵硬。


    「是我錯了。」


    監管人說。


    「現在想想,他之所以獲得了預選關卡的勝利……那時候大約就是在為自己的離開做準備了。他總是想竭盡全力地告訴別人自己不是個好人,津島溫樹好像覺得,作為壞人離開的話,身邊的人就不會那麽難過了……」監管人嘆了口氣,「他應該已經完成了心願吧?」


    太宰治慢慢地鬆開了手。


    津島家主的身體化作了一團數據,灰飛煙滅。


    他想起——想起和津島溫樹重逢的第二天早上,他一醒來發現身邊沒有津島溫樹,匆匆地打開臥室門,便看見鳶發的清瘦青年正站在廚房裏,溫和地和他說早安。


    他想起——想起第一個正式關卡裏,他突然很想吃螃蟹,而津島溫樹答應了下來。他們本來約定好要去東京一起吃螃蟹,但那天晚上津島溫樹從市場買迴來了新鮮的螃蟹做了頓大餐。在那個時候,津島溫樹應該就已經知道,自己支撐不到去東京的那天了。


    他想起——重症監護室裏熟悉的眉眼,武裝偵探社醫務室裏冰涼的手,茶幾上的溫水,上學前的許諾,房間裏溫暖的月亮燈,辦公桌上的書籍,撥開樹叢第一眼看到的人。


    津島溫樹完成了心願嗎?


    太宰治問自己。


    他確實完成了,所以他離開了。


    一個人。


    ……原來他一直都記得當初的約定。


    津島溫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也從來都沒有對太宰治食言過。


    「第三關遊戲不會再對你們開放,你想要知道的我也已經告訴你了,」監管人重新戴上帽子,對著津島宅的方向行了一次禮,「一切到此結束了。」


    -


    遊戲結束了,武裝偵探社終於能迴歸正常生活,一切都恢復了秩序。他們將不再涉足那個有著神明、涉及生死的世界,橫濱看似也恢復了安寧,坐在港口mafia的森先生鬆了一口氣。


    太宰治踩著點走進了偵探社的辦公室。


    要說這個遊戲給偵探社帶來了什麽變化——最大的變化莫過於太宰治了。他像是想通了,竟然不再在宿舍裏蒙著被子睡過點,每天雖然都是踩點上班,但起碼沒有再遲到了。和國木田獨步搭檔的時候,也沒有動不動就嚷嚷著要去跳河要去尋找新的自殺方法,盡管表麵上看著還是不怎麽靠譜,但卻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國木田獨步差點都要掐著他的臉懷疑是不是有人冒充了太宰治。


    但國木田獨步看著他,嘴唇動了動,還是沒有動手,也沒有將疑問問出口。


    偵探社看上去都恢復了正常,一切都和津島溫樹沒來之前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隻是與謝野晶子發呆的時間增加了,似乎也沒有那麽愛成天把自己當個酒桶似的灌。江戶川亂步有時候會獨自一個人坐在窗邊下棋,坐坐左邊,又坐坐右邊,仿佛這樣就有兩個人了;他還會將下巴放在自己裝零食用的保險箱上,零食喜歡兩份兩份的買。宮澤賢治買了個保溫杯,每天都將適宜溫度的水放在保溫杯裏。國木田獨步下班後會去心理診所幫忙,努力對小孩們擠出溫和的微笑。


    盡管有遺憾,盡管不想放棄,但生活仍在繼續,不會停下。


    太宰治抽空迴了青森一趟——太多年沒迴去,已經物是人非了。津島家早就破產,津島宅也已經被別人買下,不過有人還是認出了太宰治是津島家的孩子——因為他和津島溫樹長得很像。


    太宰治從別人那裏得知,津島家在失去津島溫樹之後直線下降,原本那些屬於津島家的財產,慢慢地都冠上了別人的姓名。而津島家主過慣了享樂的日子,根本不能忍受貧窮,沒多久就徹底瘋了。沒一座精神病院願意接受他,畢竟他沒有錢,也沒有兒女願意為津島家主買單——誰能樂意承認自己有個精神病父親呢?很快就沒有人知道津島家主的下落了,有人說好像幾年前看過他衣衫襤褸地乞討,捧著個破碗還告訴別人,自己有個多麽多麽了不起的兒子,他一定會來接自己重迴榮華富貴的。


    青森的冬天陰冷,或許津島家主早就凍死在了某個角落。


    和宅子的新主人打過招唿之後,太宰治在那座湖泊前站定。這座宅子實在太過陰森,新主人進行了一番大改造——唯一沒改造的是津島修治小時候的房間和這座人工湖。他小時候的房間,現在是這家唯一的小少爺的居所,太宰治路過的時候還能聽見裏麵傳來孩童的歡聲笑語。


    湖泊沒什麽變化。


    現在並不是櫻花開放的時候,樹上光禿禿的,並不好看。傍晚時分,湖上起了一層淡淡的霧,偶爾能聽到幾聲小鳥撲扇翅膀的動靜。落日鑲嵌在天邊,給湖麵鍍了一層淺淺的金色,有風吹過,晃起了小小的波紋。太宰治慢慢地在草坪上坐下,單手撐著泥土,伸出另一隻手拔了根草丟進湖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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