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沈心為了不想傷他的自尊拚命忍住笑意,秦蒼海真的覺得很憂鬱。


    那天沈心迴家後,他便發憤圖強,夙夜匪懈,摺了一屋子紙鶴,大概一千隻跑不掉,第二天清晨,終於讓他摺出一隻嘔心瀝血的完美傑作!


    他不特地挑了張金色的和風紙,像武俠小說裏的鑄劍大師一樣,傾注他一甲子功力,貫注他大半生心血,終於鑄出驚天地泣鬼神的神劍!


    總之那天一早,秦蒼海像個傻瓜,一手捧著他的“傑作”,一手提著大半袋他昨晚熬夜摺的紙鶴,到沈家找沈心獻寶。


    沈心真是驚訝到說不出話來了,一方麵實在很好笑,一方麵又有些感動,秦蒼海手傷都還沒痊愈呢。


    “這裏不曉得幾隻,你拿去送給莉娜吧。”秦蒼海表現得一派豪氣。她叫莉莉。不守沈心沒糾正他,她發現秦蒼海很不擅長記人名。


    “還有這隻,是送給你的。”其他都是配角,這隻摺的最漂亮,每一個步驟都是有研究過的,他耗盡心血啊,當然隻送給心心。


    “謝謝,好漂亮。”其實就是隻紙鶴,但想到他整晚花費的心思,沈心怎麽能不開心,不感動?


    她雙手捧著那隻沙金色和風紙摺成的紙鶴,眼睛都笑眯了,光是一個笑臉就能甜到人的心坎裏,秦蒼海突然覺得,一整個晚上的辛苦都值迴票價。


    那個清晨,薔薇花的香氣飄飄蕩蕩,天空是透明的海藍水晶,他的小女人笑得好幸福,他仿佛在她柔柔的笑靨中看見一幅美好的願景,心念意動,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吻住她柔軟的櫻唇。


    春風拂過大地的發稍,連陽光都像滲了蜂蜜一般甜。


    是誰偷偷窺見小情人間的秘密,躲起來偷偷竊笑?敞開的窗口,白色窗簾隨風翻轉,窗邊的音響調轉了頻道,接近透明的嗓音像長了翅膀,飛向遠方,悠悠唱著原本屬於圓舞曲的一段旋律——


    if i could take this moment forever


    ture the pages of my mind


    toanther ce and time


    we would never say goodbye……


    他們那時好年輕,能擁有的太多,能創造的仿佛無限,於是理所當然地不用去懂那些最重要的事物,若是不小心失去,可能再也迴不來……


    ※※※


    假如,他們就這麽順其自然地相處,也許會有幸福美滿的結局吧?但也隻是“假如”,誰都沒辦法保證不曾發生的過去一定會有料想中的結局。


    沈心一滿18歲,兩個年輕人就被押上著上禮堂了。


    那道名為愛情的鎖,對秦蒼海來說還太虛幻,對他這頭血氣方剛又被縱容慣了的野獸約束力實在有限。


    他還太年輕,而他的愛情太懵懂,他的自由太珍貴。


    他根本沒想過要結婚,至少也不是所有年輕人都還在揮霍生命的現在!


    秦蒼海對沈心的憐惜,隻到發現她甘願順從長輩的擺布為止,他一相情願的以為,沈心至少會和他一起反抗長輩的安排。他不是強奸犯,也沒有做錯什麽,不應該像要被懲罰一樣地付出半生自由作代價。


    是誰說過這麽一句話?對方在婚前被你所戀慕的優點,也許到了婚後會成為造成兩人口角的缺點。想不到這句話不用等到他們結婚就已經成真,秦蒼海對沈心的順服與認命已經感到不耐煩。


    最後一次與她和平相處,是在明白她無意反抗長輩的那一天,沈心對於他突然翻臉感到驚慌失措,忍不住掉下眼淚,那時,秦蒼海原本的不耐煩突然變成一股怒氣,頭也不迴地轉身離去,一直到結婚當天,他都沒再和她說上一句話。


    新婚夜,他刻意喝得爛醉,哪知道醉不倒,意識還太過清醒,清醒到一迴房,看著沈心那像是哭過的小臉,心還是一陣揪緊。但這一刻他不想要任何困住他的感情,他隻想咆哮!


    “哭什麽?你不是得償所願了?”沈心睜大眼,不明所以。


    秦蒼海腳步不穩地走向她,握住沈心小巧細致的下巴,“別裝了。你很喜歡我,不是嗎?所以現在這樣根本正合你意!老子被你綁住了,你得意吧?”沈心一陣難堪,秦蒼海喝醉酒的醜態則讓她害怕。


    “我沒有……”


    “你有!”他吼她,想把她眼眶的淚吼迴去。


    不要哭!該死的不要哭!那讓他太清醒的理智在責備自己,他覺得自己像個強奸犯,像個始亂終棄的混蛋,她的眼淚足以給他定下罪名。


    “沒關係,反正我們都立誓了,我不會忘記我的權利。”他粗魯地拉扯沈心的睡衣,近乎暴力,不理會身下人兒的求饒,他扯斷了她的肩帶,撕毀她絲質睡衣的裙擺,拉開早已無力遮掩的胸罩,粗魯地玩弄起一對粉嫩椒乳。


    “我的忠誠是有代價的。”他冷酷地捏住仍然粉嫩柔軟的茱萸,拉扯,彈弄,另一手沒停地繼續撕去她蔽體的衣物……


    酒精在激情中揮發,秦蒼海酒醒了大半,他看著身旁沉睡的小女人,粉頰猶有淚痕,長睫上也掛著晶瑩的淚珠,全身無一處不能他孟浪的痕跡。


    她隻是代罪的羔羊,清醒後的他不得不看清事實,但又不願輕易妥協,他伸手,愛憐地撫過她頰畔,卻又像被灼傷般猛地縮迴手,隻能懊惱地瞪著這個令他強烈地想擁入懷裏安眠的小女人。


    任性的那一麵命令他轉身離開,將這個被家人硬和他綁死在一起的娃娃從此棄之不顧,因為是她讓他像個強奸犯,像個始亂終棄的混蛋,付出半生自由也贖不了罪


    感性的那一麵卻要他順從情感,就抱緊她吧,溫柔地依偎,不是小家夥受傷了,而是他的心受傷了,放任孤單會枯竭而死,唯有巨服能治愈疼痛。


    秦蒼海掙紮著,遲遲沒有動作,一整夜看著她,思緒紛亂。


    他開始明白若是繼續硬碰硬地抗拒這段婚姻,受傷最深的絕對會是這個傻唿唿的小家夥,而他已經開始心軟。


    ※※※


    秦蒼海選擇和沈心冷戰。


    老實說,關於那段迴憶,秦蒼海其實記得不太清楚,但印像中他知道自己是不滿的,是憤恨的,這股憤怒是針對家人。至於沈心,能不麵對就不要麵對,他不理她,也不聽她解釋,不想自己又心軟。


    許多年後迴想起來,他的反應實在像小朋友吵架,嚷著要和最要好的小女朋友絕交,哪知他大少爺的任性與幼稚,把別人的人生搞得天翻地覆。


    他從小就受盡寵愛,家人從未對他愛交女朋友的行為有過責怪或評判,他的女朋友當中更不乏名門千金,大家玩弄就好嘛,為什麽獨獨要對沈心負責?


    就因為沈心是處女?因為被抓包?因為秦沈兩家有濃厚的交情?


    他承認,其實那時對沈心,泰半是基於遷怒,他並不是真的不憐惜她。從小沒人會要求他一定得做什麽,一定不能做什麽,偏偏在婚姻大事上卻受家人擺布,還活像他有多麽十惡不赦似的。明明沈心也是心甘情願啊,為什麽他必須因此把自己後半生綁死,付出那麽大的代價?雖說追根究底他是活該,但秦蒼海就是不爽!家中長輩硬逼他認命的後果,就是讓他心生叛逆。於是,他選了一間離家裏最遠的大學,把新婚妻子留在家裏,一去就是三年……


    要形容他們這對結婚沒多久就“分居”的小夫妻再次重逢的場麵,大概有幾分像王寶釧加陳世美的綜合版,差別在於他這個現代陳世美劈腿的對象不是公主。平凡家庭出身的寶妮和沈心比起來,沈心還更像公主。


    不過話說迴來,當時和他在一起的真是寶妮嗎?搞不好是凱莉?還是那個日美混血的莎也加?


    身為藝術什麽狗屁大學的一分子——他反抗家裏的另一項創舉,就是選了間名聲腐敗,人人聞之皺眉的五流大學,氣死他老爹——總之那時腦殘程度破表的秦蒼海,每天跟美女廝混,還蹺課混酒吧,反正學校爛,爛學校念它幹啥咧?他更加有藉口蹺課,酒吧裏那些三教九流看他的海派作風——確切來說是凱子作風,大少爺不時發起酒瘋就大喊:“今天老子請客!”路人甲乙丙照請不誤,點多少都算他大少爺的帳。他交了一群狐群狗黨,一個個拍他馬屁,稱他是未來的大藝術家,大少爺他一高興,手上的鑽表撥起來就送人,家裏買給他代步的法拉利,他入學不到一年,就拿來和人賭技花內褲穿什麽顏色,結果輸掉了……


    那幾年,秦蒼海諸如此類的腦殘行為數之不盡,秦家家產沒被他敗光隻能說祖上餘蔭強大。


    他還裝嬉皮,跟人家留雷鬼發型,蓄落腮胡,紋身,嗑藥……老天保佑他唯一沒搞過的就是雜交派對,但跟兩名以上的妹妹廝混一整晚倒是偶爾有之。


    那天晚上,也許是淩晨兩三點,時間對浪蕩瘋狂的他已經沒有意義,他摟著寶妮還是凱莉還是莎也加,搖搖晃晃地迴寓所,卻見寓所門前有個靠著行李箱縮得小小的身影,一察覺有人上樓來,那纖細嬌小的身子山止刻驚跳而起,像緊張的小貓一般,防備地盯著樓梯的方向。該說恍如隔世,或是如夢初醒?其實那一瞬間心裏的衝擊已是上天給他的暗示——他們分開三年,他極力想把這個“枷鎖”遺忘在腦後,要大把揮霍他的人生,誰知道隻消一眼,這個他一直相信對自己沒影響力的小女生,竟然有本事在他心湖投下巨石,好像作了長長的一場夢,那一瞬間夢醒,驚覺原來過去三年是一場渾渾噩噩的詭夢……


    秦蒼海沒想到沈心會來找他,或者其實他沒想到的是,經過了三年,他竟然還能夠一眼就認出這小女生。


    噢,他忘了,她已經不是十八歲的小女生了。可當時在他眼裏,她依然嬌弱而楚楚可憐,和他這三年來所有交往的對象完全是相反的類型。


    “你是誰啊?怎麽蹲在人家家門口?”寶妮……不管那女人姓啥名誰,姑且就喊她寶妮吧,他的記憶已經壓榨不出多餘的東西。


    “我……”沈心手足無措,鼻頭泛紅,連眼睛也紅腫,像剛哭過一場,原來這就是她整個人縮在門口的原因。


    突然間,秦蒼海胸臆中滿是憤怒,卻奇跡似的,他名門公子的好教養與好耐性在睽違三年後又迴來了,憤怒的情緒被他暫時壓抑。


    說起來,沈心才是該衝上來質問寶妮的人,甚至要賞他們耳光,潑婦罵街也行,可是秦蒼海明白那不是她的個性。


    她隻是任寶妮咄咄逼人地質問她,卻不到該如何反駁,天知道她一整個晚上等在外頭,繃著神經,已經受到多少驚嚇?這裏的治安畢竟不比長島啊


    “你在別人家門口做什麽?”出於直覺,寶妮對沈心第一眼就產生敵意,她轉而質問秦蒼海,“還是你又去哪裏招惹來的女人?”秦蒼海皺起眉,突然覺得這個跟他廝混了一整晚的女人嗓音有點剌耳,害他頭都痛了。


    “閉嘴,你管太多了。”他揉了揉太陽穴。


    寶妮認定秦蒼海“又”劈腿,而且這迴竟然找了個毫不起眼,最過分的是胸總比她小的女人!


    “海……”


    high什麽high啊?秦蒼海有點受不了,“你先迴去。”


    “你趕我走?”寶妮差點尖叫。


    “我隻是叫你先迴去,寶貝。”他又拿出安撫女人那一套。


    “我是你的寶貝,那她是你的什麽?”寶妮可沒忘記上次秦蒼海在餐廳順帶另一個女孩蜜糖,上上一次的萬聖節派對,他則摟著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妖精女王”喊親親!


    又是寶貝又是蜜糖又是親親,那麽這迴這個是什麽?


    男人最頭大的狀況莫過於此,不過秦蒼海得承認,他已經快要對這種狀況麻木了。


    ”她是我的……家務事。”他邊說邊摟著寶妮走向樓梯。然後在寶妮耳邊一陣嘀咕和輕哄。


    沈心眼前的處境,也隻比秦蒼海當眾給她難堪好一點,秦蒼海大大方方地在她麵前安撫另一個女孩,卻連正眼也沒瞧過她。她強打起精神,拖著疲倦的身子站在門口,低著頭,祈禱這難堪的一刻快點結束。


    也不知秦蒼海用了什麽方法,寶妮竟然被安撫了下來。


    “好,我再信你這一迴,那我先迴去嘍!來親一個。”寶妮嘟起紅唇。


    “不用吧……”秦蒼海心虛地推拒。


    “為什麽不用?你之前每次都會吻我……我不管!”寶妮開始撒嬌。


    秦蒼海隻能尷尬地背過身,“我先送你下樓……”踩著階梯的腳步聲漸漸消失,濕答答的淚印子竟已不知不覺落在沈心手臂上!沈心這才明白就算過去三年來她右以安之若素地過日子,並不代表她已經不在乎秦蒼海。


    其實,她從不想要求秦蒼海遵守婚姻的誓約,更不願束縛他,因為她明白秦蒼海打從一開始就不想要這樁婚姻。所以這三年來她安分地,不去想自己的名分,也盡量不打擾他。他要的自由,她能給的也就這麽多。出身名門就注定他們的婚姻無法隨意抗拒或終止。


    可是這一刻她才知道,不是她無所求,而是從來沒有她能有所求的份,她渴望這段婚姻,渴望當秦蒼海的妻子,渴望陪在他身邊。


    他卻寧願當她不存在。


    ※※※


    聽見腳步聲時,沈心才迴過神來,慌慌張張地把臉上的淚痕抹去,心上的酸楚卻擦不掉,熱燙的淚珠也停不了。


    三年前秦蒼海轉身離去時,她才明白自己犯下什麽樣的錯誤,眼淚或許是弱者的象征,卻也是致命的武器,可以立刻讓她的對手承受千夫所指與良心的苛責。


    不要用卑微來求取同情,那樣的話連她自己都覺得可惡。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慌張地轉身背向樓梯,趕緊把臉上的狼狽擦一擦。


    秦蒼海在她身後停下腳步,沈心麵對著玄關處的玻璃窗,窗外的夜深濃,倒映出他落拓的形影。秦蒼海留了長發,蓄了胡子,她忽然懷念起以前他還願意當她是鄰家小妹妹的時候,也情願他們的關係永遠是那樣,至少她還可以裝作若無其事,以取笑他的新造型作為他們重逢的開場白。“對不起。”她的嗓音還是有哭過的沙啞與無力,隻能努力不要顯得像受盡迫害的水上媳婦,解釋道:“布林說有打過電話給你,可是我到你的住處,他們說你搬家了,所以我又……”


    “先進來再說吧。”秦蒼海打斷她,掏出鑰匙開門。


    這間寓所明顯比秦家安排給他那棟小多了,也舊多了,大少爺養尊處優習慣了,就算想脫離家人的掌控,也隻是個半調子,生活旨照樣靠家裏給,搬了家也不願屈就生活品質太差的地方,這棟公寓一般上班族可還住不起。


    他忍不住笑自己,在這點決心上竟然還輸給蘭斯。那臭小子離家出走,到現在都沒半點消息,以前家裏對身為嫡長孫的蘭斯很嚴苛,他索性就浪蕩荒唐到底,不學無術,遊手好閑,長輩都已對他失望透頂,再不抱任何期望。


    結果,他這三年,倒在走蘭斯早已走過的路。


    沈心的到來,像敲碎了某種假象,一時間秦蒼海恍恍惚惚,厘不清心裏的感覺。他轉身,卻見沈心像個緊張的小學生站在進門後的走道上,好像她來到的不是她“丈夫”的寓所,而是一個陌生人的房子。顯然,她擔心惹他生氣,因為他們在秦家相處的最後那幾天裏,他天天都在生氣。秦蒼海說不出心裏是憤慨多一點,或自責多一點。那一瞬間,他想起他們最後一次愉快相處的情形——好像已經過了很久,又好像隻是昨天的事。她讓他感到錯亂。到底是他的感情錯亂了?還是他的理智錯亂了?


    “你要不要先洗個澡?浴室在那邊。”他清了清喉嚨,盡量用最和善的嗓音和表情道。


    “謝謝。”他沒趕她走,沈心稍稍放鬆了一些。


    “行李就放那邊吧。”他指了指客廳一角的矮櫃,說罷又覺得可笑,他這間公寓亂得跟豬窩一樣,他還有臉指揮沈心行李該擺哪邊?


    不過沈心乖乖照做了。


    她洗澡時,秦蒼海本來坐在客廳發呆,因為他有種不真實的怪異感,太奇妙,或者應該說這一刻才是真實?就好像一個人以為自己活在末日逼近的墮落城市,從沒想過明天的可能,過一天算一天;突然一日,他張開眼睛,才發現自己作了一場夢,末日尚未到來,城市依然忙碌,而他是芸芸眾生裏不特別頂尖,但也不該特別頹廢的一個。


    是時間拋棄了他,還是他拋棄了時間?也許都沒有,他隻是太自以為是。


    秦蒼海突然起身,開始收拾一屋子的淩亂,當沈心洗完澡踏出浴室時,大少爺正拿掃把在掃地。


    她愣住,而秦蒼海則在心裏想:還好嘛,他屋子裏竟然有掃把,還不算墮落得太嚴重,他也是會打點生活的!


    雖然沒一會兒他便想起,其實這以掃把不是他的,是忘了不知多久以前樓上住戶掉到他陽台上,他懶得拿去還,樓上也沒來跟他要,所以頹廢如他,家裏才會有掃把。否則他向來是任地板積灰塵種豆芽菜,反正隻要有人踩過,灰塵就會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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