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月華如練,潔白的光時常被飄來的烏雲遮蓋,正如倭寇手中的刀刃,照亮了亡者的眼,也成了籠罩活人的最後一抹黑暗。


    太陽如常升起,裴宜一大早就被不安分的眼皮跳鬧得睡不著覺,起床後端著熱乎的炒麵,一邊看秋天蹲馬步,一邊揉眼皮。


    鍾生每日都會檢查一遍別苑外的陷阱,等他全部檢查完進來,裴宜將吃幹淨的碗一放,道:“秋天,待會我送你去找你師娘,我和鍾生去城裏一趟。”


    秋天對此並無異議,頭也沒迴繼續蹲馬步,隻道:“二表哥你們不用送我,書院又不遠,我自己去就行了。”


    裴宜表示:提議很好,下次不用再提議了。


    他們兩個大男人,再急也不會在這種事上急,真讓秋天一個小姑娘獨自出門,萬一出事,神仙來了都隻有後悔的份兒。


    等秋天完成日常蹲馬步,裴宜和鍾生就將秋天送去了思源書院,拜托院長夫人照看。薑院長如今無事,幾乎無時無刻不和院長夫人待在一處,秋天和他倆待一起,可以說是十分安全。


    今日裴宜想去城西見楊老大,城西巷道狹窄不適合驢車經過,兩人就沒趕驢車去,而是步行前往。


    原本楊彪承諾三日給裴宜想要的,卻遇上詔安縣戒嚴,楊彪手底下人打聽消息大受影響,這才讓裴宜多等些時日再來。


    比起上次來,裴宜發現城西似乎蕭條了很多。


    這個蕭條不是指路邊店鋪的多少,而是行人裏,幾乎看不到老弱的存在,出門的都是青壯年男丁,見到裴宜和鍾生走過,這些男人看似在各忙各的,投過來的隱晦視線卻是不少。


    經過楊老大家門口那條巷子時,那群風塵女子更是不見蹤影,楊老大家門口蹲著個乞丐,見到鍾生和裴宜,便拿著自己麵前的破碗往旁邊移了移,以防自己擋住路被人刁難。


    鍾生上前敲了敲門,裴宜四處亂看,正巧與那個乞丐打量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乞丐慌亂低頭,下意識將頭發撓的更亂些,擋住裴宜探究的視線。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楊彪親自開的門,見到來人是鍾生和裴宜,楊彪還愣了一下,急忙讓開路,請兩人進來。


    楊彪搬椅子出來一邊道:“你們怎麽還到處亂走?本來我打算今日派人將東西給你送去的。”


    裴宜應道:“事關重大,我親自跑一趟比較好。”


    楊彪從屋內端出茶盤,給兩人倒了解渴的白水,扭頭將手指塞進嘴裏,猛一用力,一聲奇特的鳥叫便從他嘴邊傳了出去。


    門外的人接收到信號,又拿著碗挪迴了門口,繼續假裝乞丐邊對外盯梢。


    楊彪開門見山,道:“麗娘所在的那家青樓叫醉紅樓,樓裏的老鴇子收錢不幹事,滿口扯閑篇,講的話分不清真假,我找了樓裏老人問了,麗娘是老鴇子從鄉下帶迴來的,在樓裏當了挺久的梳洗丫頭。”


    “大約是十五年前,麗娘梳籠那夜,是被白光縣的一個公子哥花了二十兩銀子包下的,那公子哥連著包了三日,三日後,麗娘的客人就都是詔安縣的有錢人。”


    楊彪抬眼看了裴宜一眼,道:“我知道裴少爺你是想知道秋天的身世,可這事兒真不好說,麗娘自被人包下第一夜算起,半個月便查出了身孕,這半個月裏,總共有十個人和她共度春宵過。”


    裴宜猶豫了片刻,問:“那秋天那個爹是怎麽迴事?”


    那個白光縣的八爺不能輕易提,一旦提起,就是明著告訴楊彪他懷疑秋天是那位八爺的種。


    第85章 麗娘的過往


    楊彪嗤笑了一聲,道:“這事兒也是巧了,據小道消息,秋天那個便宜爹去年突然發現自己的小妾與外人私通,關鍵是那人膝下三個兒女全是小妾所出,滴血驗親後,沒一個是他親生的,他偷偷找了好幾個大夫看,都說是他自己天生的問題。”


    “這事兒也不知道怎麽就被傳了出去,那人為了不被人恥笑,便找到了秋天,正巧他也在麗娘懷孕前包過麗娘一晚,一番操作下,在眾目睽睽之下滴血驗親,便輕易打破了外界他不是男人的傳言。”


    楊彪說罷,又補充道:“秋天和那人絕對沒關係,滴血驗親的水裏加了東西,幫著做驗證的大夫早就被那家人買通了。”


    也因此,在傳言稍微平息後,那家人便借口秋天不適應家裏的生活,自願給老夫人祈福,對外給出了秋天帶著下仆去了鄉下老宅清修的消息,實則是悄悄將秋天掃地出門,扔迴了吳家村秋天的舅舅家。


    這些事做的實在缺德,裴宜揉了揉眉心,問:“麗娘是怎麽死的?”


    楊彪幹咳了一聲,小聲道:“這個……裴少爺,做皮肉生意的,大多都是一個下場,麗娘命不好,身體起了病灶卻沒錢治,死是早晚的事……”


    這話便是另有隱情了,裴宜抬頭看向楊彪,楊彪移開視線,不願多說。


    裴宜心裏明了,又從袖袋裏摸出一兩銀子放在楊彪麵前的桌上。


    楊彪伸手將銀子藏進懷裏,又接著說起了他打聽到的東西。


    老鴇子並不願意樓裏多個需要照顧的小嬰兒,她在麗娘生產時買通穩婆動了手腳,原本是想讓孩子胎死腹中,順便讓麗娘不能再懷上野男人的種,生產期間卻出了變故,麗娘艱難生下了秋天,也落下了血流不止的毛病。


    老鴇子得知麗娘不能再接客,立馬將麗娘的待遇降到了最下等,讓麗娘接待樓裏女子都不願意接待的那群販夫走卒。


    麗娘也不知命是好還是不好,在做了七八年下等花娘後,她竟是在這些下等客裏,遇上了一個真心待她,願意為她贖身的男人。


    這裏麵的故事,細說起來,一天都說不完,楊彪長話短說,和裴宜簡單說了其中的關鍵。


    那男人隻是個詔安縣一戶富戶家裏趕馬車的,因年輕時舍身護主傷了身子,這輩子都不能有後,在與麗娘接觸了一年多後,也徹底喜歡上了麗娘的性子,對麗娘的孩子也能做到視如己出。


    麗娘是下等花娘,贖身銀子隻需給當初賣身時的二十倍。


    那個馬夫沒有那麽多錢,迴到富戶家裏後跪求了老爺,那老爺慷慨借了銀子給他,並且許諾他婚後可帶著麗娘一起住在府裏。


    馬夫千恩萬謝拜過富戶後急忙去了醉紅樓贖人,結果就是因為他著急趕路,一時沒看路,便迎麵撞上了一匹在城裏瘋跑的馬。


    普通人的血肉之軀,哪裏經得住一匹瘋馬的撞擊,那馬夫被瘋馬遠遠撞到了牆上,口吐鮮血當場就斃了命。


    麗娘得知這事,萬念俱灰之下沒了精神氣,也因過度傷心徹底壞了身子,隻堅持了一年多便撒手人寰。


    裴宜一算時間,發現了個奇怪的地方:“麗娘死時她的孩子多少歲?”


    滿打滿算,麗娘死時距離秋天出生也隻有十一年不到。


    楊彪也自己琢磨了一下,滿頭霧水地道:“那小丫頭今年應當是滿十二歲,虛歲十四。”


    裴宜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倒是忘了,古人都講究早熟,算年齡時,也喜歡按虛歲算。


    秋天那丫頭才十二,這倒是個好消息,女孩兒十二歲還有生長的空間,努努力,將來長高到一米五也不是不可能。


    了解完麗娘的過往,裴宜沉吟片刻,問楊彪:“楊老大可知,聚福樓那條街上那家成衣鋪,可有一位叫八爺的貴客?”


    楊彪想也不想便道:“知道啊,咱詔安縣很少有人不知道,八爺是白光縣的第一有錢人,他就是行走的財神爺!”


    裴宜與鍾生對視了一眼,安慰地握了握鍾生已經捏成拳頭的手。


    楊彪嘴巴張了張,有些驚奇地道:“你倆……”


    楊彪可不是鄭元那種正經的花花公子,城西三教九流,楊彪又是領頭羊,他什麽沒見過,一見這二人對視間的眉目傳情,他心裏便有了八分確定。


    鍾生隻盯著裴宜,絲毫沒將楊彪的話聽進去,裴宜則是麵不改色,衝楊彪平靜一笑。


    楊彪幹咳了一聲,敷衍的衝兩人拱了拱手算是為自己的唐突道歉,又將話題拉到了那位八爺身上。


    “八爺平生就兩件事最讓大家津津樂道,一是他的豪富,二是他的相好,相傳這位八爺的相好數目超過五十,你街上擦街而過的一位富貴夫人可能是,街尾做小生意的小娘子也可能是。”


    裴宜冷笑:“恐怕不止是小娘子吧。”


    楊彪嘿嘿笑道:“裴少爺慧眼如炬,八爺男女通吃,鄙人名下的春風樓多虧了八爺施舍。”


    楊彪說罷,幹咳了一聲,壓低了聲音小聲道:“二位要藥膏嗎?清涼生肌,潤膚效果也挺好,還有咱春風樓獨有的風月圖鑒,各種道具……”


    裴宜臉色爆紅,僵著脖子沒敢迴頭看鍾生是什麽表情,惱怒拍桌叫道:“閉嘴!我不需要你說的這些東西!”


    楊彪識趣閉嘴,眼神卻不由得飄向裴宜身後的鍾生,意料之中的對上了鍾生平靜的視線,楊彪衝他擠眉弄眼,鍾生卻是低垂下眼瞼,避開了楊彪的眼神交流。


    楊彪再看看裴宜,頓時便明白了,在心裏默默給鍾生大兄弟掬了捧辛酸淚,心上人未及冠,自己卻血氣方剛,可真是聞者心痛聽者流淚的一件事兒。


    裴宜再也扛不住楊彪那賊眉鼠目的打量,拉著鍾生狼狽告辭。


    出了楊彪住的那條巷子,裴宜猛地迴身一腳踩住鍾生的腳背,仰頭怒瞪著他:“你不準私自來找這個流氓!也不準私下買那些東西!”


    鍾生低頭看他,一臉茫然:“我沒有想要找他買。”


    第86章 同審倭寇


    裴宜臉上紅雲暈染,那雙眼中仿佛有星子墜落,漂亮得鍾生移不開眼,他沒忍住伸手摸了摸裴宜的眼尾,指腹觸及裴宜額間的溫熱皮膚,又如夢初醒般縮迴了手。


    “不要著急,我等你長大。”


    裴宜氣得跳腳,罵道:“我才沒有急!你才急!你全家都急!”


    鍾生笑而不語,他全家就他一個人,的確是都急得很。


    裴宜越是羞惱嘴巴越是不受腦子控製,意識到這一點,他緊閉著嘴,轉身就走。


    鍾生在他身後不緊不慢跟著,滿麵迷之微笑,他的心上人就是這麽可愛,竟然緊張到忘了他自己就會配藥做藥膏,春風樓那種地方的藥膏,怎麽比得上有老大夫把關的裴宜自己呢。


    最重要的是,真的不能急啊,他鍾生又不是禽獸,最起碼也得等到裴宜十八歲啊。


    兩人剛走迴城西的大街上,迎麵就有一個衙役火急火燎衝了上來。


    “裴公子,可找到你了,杜大人正著急找你呢。”


    衙役想拉著裴宜就跑,伸出去的手被鍾生擋了一下,偏了位置,隻擦過了裴宜的衣角。


    衙役沒有察覺鍾生的心思,隻顧著想帶裴宜趕緊走,衙役小聲道:“好多鄉鎮今日前來報官,說是昨晚遭到了賊人襲擊,護衛隊抓到了幾個活口,杜大人請你迴去。”


    裴宜愣了下,第一個便想到了鍾家村,“鍾家村如何?”


    提起鍾家村,衙役眼睛亮了亮,激動地道:“鍾家村的鍾懷帶著護衛隊抓住了三個活口!也是來報官的村子裏唯一沒有死人的。”


    三人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到了縣衙,杜甫慶剛剛見完各村的村長,見裴宜來了,急忙拉著裴宜一起去地牢審那幾個活口。


    路上,杜甫慶和裴宜說起了昨晚的倭寇襲擊事件。


    那些倭寇三人一組分別襲擊各個村子,幸運的是,在被裴宜發現武師和村民都消極怠工後,杜甫慶經過調整,每個村子都有護衛隊和一名武師鎮守,昨晚雖然有的村子傷亡慘重,但滅村這種情況還是沒有的。


    不幸的也是這點,各個村子各有死傷,就連派下去的武師都死了好幾個,今日各村村長前來縣衙,除了鍾家村的村長,其餘的村長們手臂上都纏著白紗,有一個村來的甚至不是村長,而是一身重孝的村長他兒子。


    說起這事,杜甫慶心情沉重,語氣卻帶著慶幸的意味。


    “多虧了裴宜你的提議,不然,昨晚各村的傷亡情況隻怕會更加慘重。”


    裴宜沉默不語,直到見到了地牢的幾個活口,才出聲問道:“怎麽隻有三個?”


    杜甫慶臉色略顯沉重,道:“其餘村子的抓起來後隻用繩子捆著關起來,今早才發現都已經服毒自盡了。這三個是鍾家村送來的,鍾村長說,是他村裏的一個叫鍾懷的年輕人,昨晚將這三人搜了身,還往嘴裏塞了木棍。”


    裴宜不由得對鍾懷又多了一分欣賞,這個年輕人沉穩有計謀,武力值也不錯,還十分有責任心,可以說,鍾家村的年輕後生,大概是沒人能比的上鍾懷了。


    杜甫慶也道:“鍾村長有意推薦鍾懷當下一任村長,我倒想再多看看,看這個年輕人能不能扛住事兒。”


    他這麽說也是在試探裴宜,畢竟,裴宜和鍾生都是鍾家村的,若說親疏遠近,他更該將村長職位給裴宜或是鍾生。


    普通百姓覺得當村長是件十分光榮且有本事的事,杜甫慶卻知道,他麵前的這兩個年輕人,前途絕不會止於鍾家村。


    想到此處,杜甫慶忍不住偷偷瞥了鍾生一眼。


    這個年輕人和裴宜各有各看不透的地方,若說裴宜是人前散發光芒的太陽,鍾生就是夜晚悄無聲息讓人難以注意的月光。


    裴宜的聰明才智像汪洋大海,鍾生的神秘性也像汪洋大海,前者讓人趨之若鶩,後者讓人望而生畏。


    “鍾懷大哥的確出色,有他當村長,鍾家村的未來必然不會差。”裴宜隨口答了一句,站起身,朝那三個被五花大綁的倭寇麵前走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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