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重現。


    顧家嬸子縫著顧家老大破了洞的褲子,滿含感激地對張秀慧,說道。


    “張嬸子,這還是的多虧了你家歲歡,不僅會看病,心還善。 ”


    要不就這來來往往的街坊們,一人三角錢,十個人就有三塊錢,能買上幾斤豬肉了。


    張秀慧納著鞋底,搖了搖頭,道:“都是街坊們,咱們在一塊都十幾年了,以前我家困難的時候,老街坊們也都出過力,這沒什麽。”


    “你也不要總是掛在嘴上了,要不說多了,歲歡這丫頭還以為自己有多厲害,以後失了心性就不好了。”


    大恩成仇。


    現在看著沒問題,可是以後呢……


    顧家嬸子停了停手裏的動作,搖頭道:“歲歡這丫頭,從小就這性子,有人情味,不會變的。”


    “張嬸子,還是你會養人,你家四個孩子,個個都不錯,朝陽沉穩、歲歡心善、嫣然活潑、向陽可靠。張嬸子,你說說,你到底是咋教的?”


    哪像自己那倔強到不成樣子的兒子,非得吃盡苦頭,才肯迴來。


    張秀慧眼裏藏著歡喜,嘴上卻在推辭道:“就跟大家夥一樣,就那麽養的。那時候日子都不好過,每天隻想著怎麽填飽肚子。”


    “隻是,我家老頭子人厚道、心善,孩子學著老頭子的樣子,也就養的不錯。”


    時隔三四個月,張秀慧也能正常地談到沈建國了。


    顧家嬸子見張秀慧麵色如常,不像前幾個月那般連沈大哥的名字都聽不得,便附和道。


    “是呀,沈大哥的為人在咱們軋鋼廠是出了名的,隻是張嬸子,你待孩子也是好,從來沒見你動手過。”


    這時候,哪家孩子沒挨過幾頓打,也就沈家,幾乎沒看到動手過……


    張秀慧笑了笑,道:“我也不懂該怎麽教孩子,隻是自個家的孩子自個疼,孩子從小養在身邊,性子我都知道,不撒謊、不欺負人,也懂事。”


    顧家嬸子繼續縫著褲子,道:“張嬸子,你以後享福的日子,還多著呢,說實在話,我都羨慕你。”


    哪像自個兒子,以後還不知道怎麽辦,現在找個工作太難了。


    老頭子的工作兒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頂上,頂上了身體能不能架得住……


    張秀慧繼續納著鞋底,寬慰道:“你家兒子身子骨養好了,這比什麽都強,之後再找找工作,有班上了,就能養活自己了。”


    顧家嬸子他兒子學曆不低,是高中畢業生,隻是當年沒考上大學,後來又聽了組織的號召,下鄉去了。


    要不那時候,以他的學曆在徽城找個工作,不是這麽難事,但是現在,難度係數高了一點點,但是也不算太難。


    顧家嬸子他兒子雖然身體沒那麽好,下鄉迴來是以病退的名字,但下鄉畢竟在他的履曆上是一個閃光點。


    說句不應該的話。


    他後麵病得那麽重,才選擇迴鄉,又休養了好些年,這恰恰說明了,他的政治思想是經得住考驗的。


    隻是畢竟病了這些年,用人單位也得考慮他的身體是否能參與正常的工作勞動,但這個影響不大,可以用醫院的體檢報告說話。


    顧家嬸子低頭思索了下,苦笑道:“是呀,有時候我都後悔讓他讀那麽多書,他說的那些大道理,我都不懂,但是我當年吃過種田的苦。”


    “辛苦供他讀書,就是希望他別吃這份苦,結果呢,他直接拿著戶口簿迴去報名了,攔都攔不住。”


    顧家嬸子至今還能想起來,兒子報名成功迴來說過的話。


    “媽,我是有學識、有能力的新一代青年,組織正是需要我這樣的青年去農村開闊新的天地,我怎麽能躲在城裏享福呢?”


    張秀慧搖了搖頭,想起了往事,無奈道:“現在跟咱們那時候不一樣了,像歲歡這丫頭,看著聽話懂事。”


    “可是當初考中專填學校的時候,還是選了燕京,我們也沒攔住,明明徽城就有不錯的學校。”


    顧家嬸子想了想,隻能無奈道:“是不一樣了,咱們那時候,每天隻要能活著,有飯吃就是不錯的了。”


    “可是現在,大家隻要肯幹,不管是在農村還是在城裏,都能吃上飯,新一代們愛講究追求實現人生理想、發揮自己的光芒……”


    這幾年總的來說還是風調雨順的,農民的日子也好過了不少,總能有些餘糧了。


    人生理想。


    這幾個字,在兒子下鄉後,總是浮現在顧家嬸子的心裏。人生理想,自己這輩子有所謂的人生理想嗎?


    張秀慧點點頭,身子偏向顧家嬸子,輕聲道:“現在街上的那些年輕人不也是這麽說嗎?


    ‘打倒走資派,橫掃一切牛鬼蛇神’,要真是走資派,就該被打倒,但是現在呢,老師被打倒了,校長的家被砸了……”


    顧家嬸子見說到這裏了,連忙看看周圍,確定沒有人,才低聲道:“是呀,我也是不懂,明明是好好教書的老師,咋就成了牛鬼蛇神呢。”


    他們這一輩的人都尊重知識,也尊重能給人帶來知識的老師們。


    張秀慧想起了嫣然和歲歡的班主任,歎了一口氣,道:“這世道,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


    顧家嬸子點點頭,道:“是呀,但好在咱們都是工人成分,祖祖輩輩的都是農民,隻是現在才成了城裏人,還是能安穩地過上幾年好日子的。”


    六十年代的成分劃分已經開始比較細了,尤其是到了文革期間。農村一般分為貧農、下中農、中農、上中農、富農和地主。


    城市一般分為貧民、工人、小商、手工業、工商業、工商業兼地主、革幹、幹部、高幹等。


    張秀慧點了點頭,將納好的鞋底收了起來,又動了動脖子,道:“是呀,真希望這種安穩日子能過一輩子。”


    顧家嬸子也縫好了補丁,道:“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咱們也會越來越好的。”


    兒子的日子也會越來越有盼頭的,這就比以前好了不少了。


    這麽想著,顧家嬸子望著外麵的天,蔚藍蔚藍的,真好看,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這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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