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郡是個小地方,人口不過才七八萬,這還得算上那些零零散散分落在城外的那些小村落,這裏能耕種的田畝不多,所以糧食也不多,但是好巧不巧的,這座小小的城池就這麽矗立在禹州最東邊臨著齊州的地方。


    李暉字善德,這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是天授十七年的貢生,前些年舉家搬到宛城來,隻因父親在世時變賣了京城中的祖宅給他補了個倉丞的缺官。


    一個小小的從八品倉丞,足足花去了三百兩白銀,但是在世代為農的李家來說,總算能夠得上一個官宦之家的名號,因此李暉那六十多歲的老父親死的時候,麵帶笑意的說總算能向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報一個喜訊。


    前麵說宛城這地方並不產糧,隻是低矮的山壑多一些,因此在這裏當個糧官確實撈不到什麽油水,從八品的小官咬了咬牙在城邊上給年邁的老娘和妻女賃下一套房子,自己則是整日整夜的住在官署裏以便省下些來迴上值的車馬費,因為靠著那點微薄的俸祿,隻夠一家人每月吃穿用度,實在是再賃不起一頭老驢了。


    倉丞確實是一個小官,我們這位李暉李倉丞又是個自持讀過聖賢書的人,往常不屑於與那些隻會溜須拍馬的小吏打交道,其實也是實在拿不出來餘錢用作交際,因此這位李大人總是一餐飯就著窩頭鹹菜草草果腹。


    清湯寡水的衙門造就了清瘦的倉丞,而清瘦的官吏自然不會給那些大人物留下什麽印象,別說他一個小小的從八品倉丞,即便是上麵正七品的倉令,拎到州郡裏也常常不受人待見。


    說來也奇怪,自打新帝登基以後,這座小城突然之間開始熱鬧起來了,先是源源不斷從京城運來了上萬石糧食,然後小小的城中居然調來了十萬大軍。


    糧食一多起來原本清閑的官署自然也變得忙碌起來,最大的好處就是偶爾能得些歲米,似乎乘著皇恩浩蕩,大家今歲都能落些好的年景。


    然而總讓人不安的是,那些抽調來的大兵來了以後就開始修築城牆,硬生生的靠著山裏采來的石頭把那原本低矮的城牆修高了三丈,李暉每次經過那座日漸逼仄的高牆,似乎都在預示著將會有大事發生。


    今天輪到發俸的日子,李大人便跟官署告了半天的假,打算走迴家一趟,順路買些柴米送迴家中。


    李暉在米店旁雇下一個腳夫,讓那腳夫擔著扁擔,一麵挑著柴,一麵挑著米,急匆匆的往家裏趕,他的靴子早就被磨開了線,迴到家中正好讓妻子給縫補一下。


    路過一個販賣棗糕的小販攤前的時候,李暉止住了腳步,他掂量著手中剩下的一粒碎銀子和幾枚銅板,心裏想著好不容易迴家一趟還是給閨女買幾個棗糕帶迴去吧,於是掏出那幾枚銅板在小販那裏買來半斤棗糕。


    小販把那幾枚銅板投到錢壺,麻利的扯過一張油紙給李暉包起來三塊遞到李暉手上,李大人顛了顛手上的油紙包,心裏忍不住暗暗歎了口氣,轉過身才要走的時候,忽然看見前邊人頭攢動,隱約中還傳來喊叫的聲音。


    李大人向來不是愛湊熱鬧的人,但是今天不知怎的竟然幾步走了過去,從那些擠擠攘攘的縫隙中往裏麵看去,隻見幾個身穿盔甲軍士打扮的人正圍住一個粗布麻衣的女子。


    那女子顯然是從城外來的,李大人心想。


    自打軍隊進城以後這種事情已經少見多怪了,小小的郡城容納不下十萬大軍,況且領軍的將領是那能讓郡守點頭哈腰的存在,因此那些軍士閑下來的時候經常一夥一夥的流竄到城中,這幾個月也發生十幾起兵痞當街強搶民女的案子了。


    當地的官吏不敢管,巡城的司衛自然也不管,普通百姓自然也沒有辦法,他們所做的隻是一遍又一遍的圍觀,反正不是自家的妻女,誰又嫌自己的腦袋長得結實呢。


    李大人費了好一番勁往裏麵擠,那些被擠的百姓原想罵一句是哪個不長眼的,但是轉頭看見了一身官服的李暉,趕忙把到嘴邊的話咽迴肚子裏,身子忙不迭的往旁邊塞過去,於是從不愛湊熱鬧的李大人這次居然擠到了人群最前麵。


    擠到前麵的李大人才看的清楚,正中間圍著的有十幾個披甲執戈的武士,為首的那一人正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農踹倒在地上,而旁邊抱著那人大腿的則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子。


    父女倆身上穿的都是粗布麻衣,看起來像是進城來趕集的,隻是現在城中的女子都躲在家裏不出門,哪裏還有老父領著女兒敢大搖大擺的在街上走呢,李大人心想。


    那老頭被踹得撲在地上吐血,女子則是哭得一臉梨花帶雨的抱著軍士大腿苦苦哀求。


    那人也不看她,隻是一腳一腳的踹在老農心口處,隻把那個看起來約摸五六十歲的老人踹到幾乎沒有了氣息。


    從圍觀百姓的議論紛紛中李暉才聽了個大概,原來那父女是城外的村裏人,因為女兒就要出嫁,老父便領著她來城裏扯些花布,不曾想走在街上就被這幫兵痞看在眼裏,那些當兵的似乎喝了酒,走路一搖一晃的,看見女子長得標致,就要強擄了去,老漢不從,把女兒護在身後跟他們理論,便被年輕力壯的軍士打倒在地。


    李暉聽完再看,隻見女子雖然穿著樸素而且滿臉淚痕,但是生得也算清秀。


    眼見那老頭被踢的隻剩下往外出的氣,那軍士還在一邊踢一邊罵:“你他娘的還要報官,老子就是這城裏最大的官,你看看有誰敢管老子的閑事。”


    圍觀百姓不住地搖頭歎息,李暉也在心中暗暗歎了幾口氣,他迴去一定要囑咐妻子,這段時間千萬不敢把女兒帶進城來。


    中間那人似乎打得累了,耳邊又聽見百姓議論的聲音,於是瞪起眼睛掃視了一周,那些被他看見的百姓紛紛往後退了幾步低下頭去。


    軍士一眼看見人群中穿著官服的李暉,於是一把扯住女子的頭發把她拎起來,把她的臉正對著李大人,一臉猙獰的說到:“睜大你的眼睛看看,他就是官,你問問他敢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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