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破布與雲湄看過,隻哭得捶胸頓足,安慰過她,兩人於午夜時分一把火將破廟與屍體付之一炬。


    雲湄哭道:“早晚我要手刃薛郡郡守一家報仇雪恨。”


    周同把她攬在懷裏,輕拍她後背安慰道:“我答應你,早晚讓你手刃仇人。”


    第二日天剛亮時,周同與她用僅剩的銀子買了一匹瘦馬,兩人相攜著同往北方而去。這一路上隻能看見到處有田地荒廢,民舍破敗,有的村戶十不剩一,落草剪徑的流寇,也個個麵黃肌瘦,富庶的齊州,也不複當年盛況。


    雲湄忍不住喃喃道:“這世道,到底怎麽了!”


    ……


    永安四年秋,大胥都成鄴城的大街小巷,仍舊一幅欣欣向榮的模樣,城外肅殺的秋風吹過,俱被新修的琳琅館舍擋了迴去。


    八月十五這天,除了天氣略微轉涼,館驛外麵嘈雜吵嚷的叫賣聲從不停歇。時任起居舍人的劉琦劉易安提了一個桐木食盒叩開太師府的大門,辭去官身的蘇大人隱居在這鬧市之中還算清淨一點的地方。開門的仍是以前宰相府的門房,年紀已逾花甲滿鬢銀霜的老胡,老胡見到門外來人,露出缺了一半的牙齒,嗬嗬笑道:“原來是郎君來了,我思量你今日早晚是要來的,特地在這等著。”


    劉琦給老胡施了一禮,問道:“老師近日還好?”


    老胡點頭:“身體還好,隻是早也盼你,晚也盼你。”


    說完閃身讓開道路,劉琦拾起衣襟踏過台階直奔臥房而去。老胡探出腦袋觀瞧左右無人,啪嗒一聲關上院門。不怪他多心,隻是自從跟著老爺搬出相府來到這方清淨的小院,原來車馬喧囂的門口,變得門可羅雀,幾年來常來拜望老爺的,也隻有他的愛徒劉相公了。老胡關了大門,慢悠悠踱迴門房,倒上一盅小酒,眯起眼睛細細咂摸起來。


    劉琦推開臥房,昏暗的小屋裏隻點著一粒豆大的燭燈,伏案處老態蒼蒼的蘇儀趴在紙上寫些什麽,雪白的銀絲垂落在胸前。聽到開門動靜扭頭看見提著食盒的劉琦,抬起已經挺不直得背脊站起身來。


    劉琦深施一禮,道:“先生近來可好。”


    老蘇太師點點頭,用沙啞的嗓子迴道:“易安,你來了?”


    劉琦放下食盒,上前拿起銀針將燭火挑亮些,扶他坐下,自己跪坐在對麵,將盒中酒菜一一取出,說道:“今日中秋,學生來給先生拜壽了。”


    老蘇儀緩緩點頭:“已到中秋了啊。”


    劉琦頓了頓,又開口道:“陛下知今日是先生壽辰,隻恨不能踏出內宮半步,囑咐我代他拜謁。”


    老蘇儀點點頭,又開口說道:“我早不該過問朝中之事,隻是當年先皇曾教我照拂兩位皇子,而今齊王出逃,聖上則被幽禁在內宮,不知我大胥正統何在,我至今不敢死,實在沒有麵目麵見先皇於九泉之下。”說著掉下眼淚。


    劉琦道:“今日晚間,太後在養心殿宴請群臣,陛下得見群臣,隻是滿朝文武,再沒有大胥肱骨之臣了。”


    老蘇儀眯起眼睛長久的盯著自己學生的臉,開口說道:“今你既當了史官,陪侍天子左右,自古盛世太平方能修史,亂世之中敢諫奸臣否?”


    劉琦長跪:“學生從未敢忘聖人之論,先生教誨。”


    老蘇儀隻吃了兩杯,便漸漸醉死過去……


    茫茫夜色掩映下,劉琦迴到宮中,晃過巡邏哨衛,悄悄溜到皇帝寢殿。此刻二十歲的皇帝周康,正拎著一壺酒喝得滿臉潮紅,看見劉琦走進來,一步跳下台階伸手攬住劉琦肩膀,笑道:“易安迴來了,快陪我飲上幾壺太後賞的美酒。”


    劉琦見他一副醉醺醺的樣子,頭發散亂,衣袍脫落,急忙扶起他來,說:“陛下喝醉了。”


    皇帝一把將他推開,甩起袖子,嘴裏囫圇道:“你胡說,朕沒有醉,”然後拾起一盞玉爵:“朕還能砸碎它。”說著舉過頭頂,但遲遲不敢落下,又笑道:“朕不敢,朕若砸了它,明日太後就知曉了。”然後牽起劉琦來到書案前,將一支紫毫筆塞進他手中,叫道:“你就寫,今日朕喝醉了,砸碎玉爵三盞,玉盤一對。”


    劉琦自然不會下筆,隻好安撫他坐下。


    皇帝散漫的目光盯著手中酒壺,又開口對他說:“你可知今日,今日他們要我娶王弼的女兒為後,他王弼要當朕的老丈人了。”說完又牽起劉琦的手,一麵走一麵紅了眼眶:“朕有些話想告訴你,但又不敢告訴你,你與朕同窗,是這朝野上下朕最信任的人了。”


    劉琦:“臣惶恐。”


    皇帝繼續道:“朕何嚐不想當個好皇帝,朕總在想,如果朝中上下,朕做得了主,朕也能勵精圖治,還天下一個太平,做高祖那樣的明君。可是你知道麽,上有太後掣肘,下有王弼蒙蔽百官,那王弼私下裏賣官鬻爵,縱容親眷欺壓百姓,與宦官沆瀣一氣,蘇相,趙相,全被他趕了出去,現如今,連皇後,也要是他王氏的人,朕貴為天子,可是連娶誰都做不得主,你以為我想放浪形骸,我想整日待在這囚籠中飲酒作樂?罷了,罷了,朕醉了,你退下吧。”說完痛苦的閉上眼睛。


    心中百感交集的起居舍人緩緩退了出去。


    第二日早朝之前,幾乎從未涉足太後寢宮的皇帝,突然親手端了一碗羹來給太後請安。剛剛被一群宮女伺候著梳妝完畢的太後伸手將他召道麵前,輕撫著皇帝消瘦的臉頰說道:“皇兒今日怎麽想起到這裏來了。”


    皇帝捧著碗,畢恭畢敬的說到:“兒臣聽聞母後身體欠安,特地烹了一碗安神羹,還請母後以江山社稷為重,保重身體。”


    皇後眼中不無愛憐的說:“你是皇帝,江山社稷當然以你為重,母後再怎麽說也是替你決議,你才應當保重身體才是。”


    皇帝眼神複雜,不敢直視母親的眼睛,隻得低下頭去:“請母後用膳。”然後眼睜睜看著太後將一碗羹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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