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下巴微揚,哼哼了兩聲,「休息兩日到書房報到。」


    顏桁從善如流地應了下來。


    與一家兄弟廝見後,又接受了幾個晚輩的見禮,顏桁才衝著立在顏老夫人身邊的顏姝招了招手,將人招唿到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氣色比起在平州時好了許多,提了月餘的一顆心才穩穩地落到了肚子裏。


    因見顏姝的眼睛紅紅的,顏桁便道:「阿姝,這次是爹不好,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他知女兒素來心思靈敏,平州戰事傳迴信陵,她定能猜透他送她迴京的緣由,怕她心生埋怨,便少不得軟和了語氣哄兩句。


    顏姝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蘇氏,又看了一眼顏桁,搖了搖頭,「阿姝明白,爹娘都是為了我。」她伸出手,一手拉住顏桁的粗糲大手,一手牽住蘇氏的手,抿了抿唇,複又輕聲道,「隻是女兒想一直和爹娘在一起。」


    蘇氏拍了拍女兒的小手,「以後都在一起。」


    顏姝得了保證,終於露出一抹淺淺的笑。


    一旁的顏老夫人卻忽然開口問顏桁,「當初你寄迴信陵的書信上說什麽中箭的事情究竟是怎麽了,信上說的不明不白,你是不是受傷了,要不要請個太醫迴來瞧瞧,別落下了病根。」


    見問,顏桁也不做隱瞞,細細地將當初城門前有人放冷箭的事情說了,隻隱去了太子黎煜那一茬,道:「兒子毫發無損,隻是牽累了吏部的溫尚書。」


    「溫尚書?」顏老夫人一時記不起是誰。


    顏老爺子提醒她,「就是溫時慕。」


    顏老夫人恍然,唏噓了一聲:「是阿羨那孩子呐,人沒事吧?」語氣裏是掩不住的擔憂。


    「就是點小傷,已經將養得差不多了,能蹦能跳了。」顏桁想起從宮裏出來時,溫羨腳下生風的模樣,暗地裏磨了磨牙。


    那臭小子一路上病病歪歪,到了信陵就生龍活虎,這心裏也不知什麽個盤算。


    顏老夫人瞧出自家兒子的不滿來,瞪了他一眼,嗔道:「你這是什麽語氣,阿羨救了你的命,你就這態度?」


    顏桁默了默,才賠笑道:「兒子是不想母親擔心。」


    「阿羨那孩子也是個苦命的,這會兒身上帶著傷,一個人在那尚書府裏冷冷清清的,下人照顧也未必盡心。」顏老夫人轉了轉手裏的佛珠,才看向顏桁道,「迴頭多去探望探望。」


    顏桁連聲應下。


    東跨院早已收拾打理妥當,是日夜,顏桁和蘇氏就搬了進去。


    顏桁脫下身上的外袍,轉身時見蘇氏鎖著眉頭坐在桌前,便走到她身邊,以手攬住她的肩膀,問道:「這是怎麽了,才迴來就不高興了?」


    蘇氏微微轉了轉身子,拉住顏桁的手,「我在想,阿姝住的是不是太遠了些。」


    晚上與女兒分開時,她才知道女兒並不和自己住在一處,相反是住在了西跨院邊上,東西相隔。


    顏桁笑了笑,道:「遠是遠了些,但都在一個府裏,還不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蘇氏皺眉:「話是這麽說沒錯,可阿姝身子不好,住得遠了,我心裏不踏實。」


    聽了這話,顏桁尋思了一迴也覺得有理,卻隻道:「眼下也不必麻煩,今日聽著陛下的意思怕是要賜了爵位下來,屆時宅邸該要另設,到時候再張羅也就是了。」


    他知道蘇氏是想著將女兒挪到東跨院來住,可卻不想順著她的話往下說。蘇氏與府裏妯娌不親近,才一迴來就折騰,少不得又要鬧得家宅不寧。


    「別尋思著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麽心思,怕我跟她們抹不開臉啊。」蘇氏挑了挑眉,輕哼道,「我雖氣量不大,但也不至於還為十幾年前的舊事斤斤計較。」


    顏桁嘿嘿一笑,「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夫人原諒則個?」說著又賠笑道,「那夫人是個什麽章程?」


    蘇氏懶懶地擺了擺手,「算了,依你的意思罷。」


    燈花爆了一下,顏桁打橫將蘇氏抱起,棱角分明的臉上揚起愉悅的笑容來,「日後的事情日後再說,夫人還是早些歇息罷。」


    言罷,就抱著蘇氏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蘇氏伸手掐了一下顏桁的胳膊,小聲道:「我還沒沐浴呢。」


    「沒事,等會兒再洗。」


    「……」


    夜色悄悄彌漫,顏府的院落一處處陷入黑寂,唯有芙蕖院內的一豆燈火搖搖曳曳,映纖細身影於茜窗紗上綽約。


    顏姝坐在書案前,一手握著一支羊毫,一手托著腮,對著麵前展開的琴譜發呆。


    翠微從外間進來,將案上的燭火挑亮了一些,才出聲道:「姑娘,夜已深了,還是早些歇息罷。」說著又抿嘴笑了笑,繼續道,「姑娘從前不總是說燭火傷眼?這琴譜明天再理也不遲呀。」


    顏姝落筆紙上輕輕勾劃,留下三兩筆墨跡後,才擱下筆懶懶地抬頭,「什麽時辰了?」


    「快到亥時了。」


    顏姝扭頭看向窗外,果然見不到半點兒光亮了,她才將麵前的琴譜輕輕合上,起身:「是我忘了時辰。」


    翠微聞言,笑道:「姑娘一碰這琴譜,眼裏耳邊哪還有別的?隻姑娘總該多顧著些自己的身子才是,不然明兒個老爺和夫人見了,可不得心疼?」


    凡事沾上顏姝的身子,翠微念叨起來也止不住話頭,惹得顏姝亦忍不住扶額輕歎。


    洗漱完,顏姝打發了翠微出去,自己上了榻歇下,不經意間,手觸及放在枕邊的玉佩,她怔了一下,想到鬆鶴堂裏顏桁說起溫羨挺身擋箭的事,不自覺地就想起那一夜做的夢,一時心內複雜。


    那一晚的夢魘至今想來,猶令她後怕不已。可最後顏桁安然無恙,受了傷的人卻是溫羨,顏姝握著玉佩放在心口的位置,理不清心頭那又一次湧上的後怕是為了什麽。


    明明隻是萍水幾次相逢,他冷冷淡淡態度難猜,為何她總會在不經意間就想起他?難道隻為了那一首曾在夢裏幾度縈繞盤旋的曲子?


    將玉佩塞迴枕下,顏姝翻了個身,未幾,輕輕一聲歎息淹在了無邊的夜色之中。


    翌日早朝,雲惠帝當庭頒下詔書,親封鎮南將軍顏桁為武安侯,其夫人蘇氏為武安夫人,賜下官宅一座。


    雲惠帝當著滿朝文武的麵道:「文定朝綱,武安江山,此平州一役若不得武安侯,危矣。」見百官附和,雲惠帝眯了眯眼,轉了話題,又道,「朕素來賞罰分明,聽說在平州城門前還有人幹了件了不得的事,嗯?」


    話甫出口,立在大殿上的太子黎煜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地抖起了唇。然而還沒等他開口,第一次立在金殿上的新鮮出爐的武安侯就開了嗓。


    「陛下英明啊,此次若不是溫尚書以身擋箭,隻怕臣這一條命就丟在了戰場上,哪裏還有機會站在這裏瞻仰聖顏。」


    顏桁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抬頭大喇喇地看向雲惠帝,接著道:「臣聽說,溫尚書曾經口犯無忌,被罰了禁足,是戴罪立功去的平州,不知道臣能不能替溫尚書向陛下求個恩典?」


    「武安侯這是借花獻佛的意思?」雲惠帝的目光落在不似一般朝臣規矩的顏桁身上,語氣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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