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倆日顏書安幾次來尋她想要打聽那日在桃林發生的事情,顏姝雖知顏書安或許隻是為了一時的好奇,但她下意識地還是不希望告訴任何人,生怕為那人帶來麻煩,自然也害怕給顏家招來禍患。


    「祖父也知道?」顏姝似是想到什麽,突然抬起頭看向顏老爺子。


    那一日,她明明看到溫羨從這裏走出去的。


    能成為顏老爺子的座上賓,溫羨果然如她所想,非是惡人。


    顏老爺子迴頭就看見自家孫女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盯著自己,笑了笑,語重心長地對她道:「爺爺知道他是誰,但爺爺怎麽看他是一迴事,你怎麽看他是另一迴事,這玉佩你自己收好,須得知人心隔肚皮,無論何時,莫輕信於人。」


    顏姝似是領悟,又似是懵懂,最終也隻點點頭將玉佩收好。


    迴到顏府,顏姝先去給顏老夫人請安,之後才領著翠微迴到芙蕖院。


    芙蕖院正屋的廊簷下坐著一個身穿桃色衣裳的小丫鬟,正專心致誌地打著絡子。


    顏姝與翠微對視了一眼,都不認識這小丫鬟是打哪兒來的。


    正疑惑間,那小丫鬟停下了手裏的活,抬起一張圓乎乎的蘋果臉,見到顏姝,立即就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迎了上來。


    「姑娘迴來了?姑娘餓不餓,奴婢給姑娘準備了點心放在小廚房溫著呢。」她嘰嘰喳喳像隻歡快的喜鵲,說了半天才似恍然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衝顏姝施了一禮,道,「奴婢翠喜,是四夫人讓我來伺候姑娘的。」


    顏姝這才記起之前孟氏有提過要給自己添置一個二等丫鬟的話來,便對翠喜輕輕一笑,有些好奇地問她:「你原來就叫翠喜嗎?」


    「奴婢本來叫小喜,四夫人說,姑娘身邊有個翠微姐姐,這才做主給奴婢改了名字呢。」


    翠喜笑起來的時候蘋果臉便會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模樣十分討喜,顏姝便讓她留了下來。


    顏姝進了屋,發現屋子裏的陳設添了幾樣精致的擺件,又見之前與孟氏提過的文竹和君子蘭也都擺上了,便是東邊的窗台上還擺了兩盆開得正好的海棠花。


    翠喜端了點心過來,見顏姝正盯著那海棠花出神,便道:「四夫人說,這兩盆海棠姑娘若是瞧著喜歡便放在這邊,若是不喜,迴頭端到外頭的廊簷下也使得。五姑娘人小,姑娘也不必太與她認真。」


    顏姝抬步走到軟榻邊坐下,隨手抄起放在案幾上的書,對翠喜道,「不必撤到外麵,就這樣很好。」看見翠喜搬了些書進來,知道她在收拾打平州帶來的行禮,便與她道,「翠微,我的琴可有帶過來?」


    翠微見問,笑道:「哪裏會忘記姑娘的心頭好呢。」一邊將手裏的書塞到書架上,一邊道,「姑娘這會兒若是要,奴婢就去給你取出來?」


    「嗯,將琴譜也一並拿過來罷。」


    西窗前栽著一株杏樹,這般時節滿樹的杏花綻放,恰如那冬雪一般瑩白。顏姝將瑤琴放在西窗前的案幾,焚香淨手後才坐到瑤琴前,她輕輕地撥了一下琴弦,才抬頭看向窗外的滿樹杏花。


    她靜靜地望著那杏花出神,眼前不由浮現出鵲山桃林的那一幕,隱隱約約間,顏姝仿佛又聽到了一陣笛音遠遠地傳來,纖長的手指輕輕一勾……


    素手纖纖落於琴弦上,微微一挑,便是錚然一聲。不似一般婉轉的曲調,那流瀉於指下弦上的琴聲恰如那雛鳳鳴於東山,又似蛟龍嘯於天穹,時疾時緩,時揚時抑……顏姝手一拂,弦一動,芙蕖院內便隻餘下悠揚的琴聲迴蕩。


    翠微和翠喜放下了手裏的活,端了小鼓凳坐在一旁靜靜地聆聽。然而正當二人聽得入神時,琴聲卻戛然而止。


    翠微猛地迴過神來,就看見顏姝已經起身走到了窗前,正伸手去接那隨風飛落的杏花。


    「姑娘?」翠微走到顏姝的身邊,見她蹙著罥煙眉盯著那手心的杏花發呆,不由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


    「翠微,你覺得剛剛的曲子怎麽樣?」顏姝轉過頭來看著翠微問了一句。


    翠微笑了笑,道,「奴婢說了,姑娘可不許笑我。」


    「你隻管說就是了。」


    「姑娘一直偏愛這首曲子,奴婢雖然聽得多了,但也隻聽出來姑娘今天的曲子比以前似乎多了一種……」翠微皺起了眉頭,一時想不到該如何形容。


    這時一旁的翠喜接上,「是驚心動魄。」她手撫著心口,有些唏噓,「奴婢方才聽著姑娘彈的琴,就想起了說書先生曾經提起的打仗呢。」


    顏姝抿嘴一笑,點了點頭,「隻是還是不夠。」


    「不夠?」兩個小丫鬟同時出聲,語氣裏是一樣的驚訝。


    顏姝轉過頭去看窗外的杏花。


    她最愛這一把瑤琴,這麽多年來總想彈出一首曲子,一首她在夢中曾經聽過很多迴的旋律,可是每每彈出來都覺得少了點什麽。


    從她遇上溫羨,兩次聽到他的笛聲,那熟悉的旋律讓她總是能找共鳴,於是才有了今天的曲子。


    隻是,這仍然不是完整的那首曲子。


    翠微和翠喜相互對視了一眼,都沒有再出聲驚擾她的思緒。


    夜色四合,信陵城悄然陷入一片黑寂,然而溫府的竹裏館卻是燈火通明。


    一點燈火下,溫羨手握一紙公文皺眉,半晌才提起朱砂筆在紙上勾了兩筆。


    筆鋒在紙上劃過,最後一點時頓住。


    溫羨抿了抿唇,淡淡地出聲,「出來罷。」


    黑影一晃,帶著燭火輕輕搖曳,一道頎長的身影落在溫羨的對麵,倚著鏤空的雕花屏風,撇嘴說道,「真是沒有意思,每次都被你發現,你就不能裝作沒有聽見嗎?」


    「不能。」


    「……」萬俟燮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小爺我辛辛苦苦為你東奔西跑,到頭來你就拿這態度對我?」


    溫羨輕笑了一聲,擱下手裏的公文,看向萬俟燮,道,「常信已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該知足了。」


    萬俟燮聽了這話想打人,但還是忍住了。他扯了扯唇,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來,「你開心就好。」


    溫羨站起身,繞過書案,抬步朝書房令一側的隔間走去,看也不看一眼身後的萬俟燮,隻道,「說吧,你都查到了什麽?」


    「嘿,這次我查到的結果你絕對想不到。」萬俟燮跟在溫羨的身後,一邊說一邊不懷好意地笑了兩聲,「你想不想知道?」


    溫羨不耐其煩,提起茶壺斟了兩杯茶,端起其中一杯隔空就用內力扔向萬俟燮,後者眼疾手快地接住,喝了一口才稍稍斂了臉上的笑意,一本正經地開口道,「那人居然半點蛛絲馬跡都沒留下。」


    「……」溫羨按了按額角,忍住嘴角的抽搐,道,「自砸招牌?」


    萬俟燮攤了攤手,「我也沒有辦法啊,誰叫了狐狸那麽狡猾。再說了,我萬俟燮是神醫,又不是神探,又何來砸招牌一說。」


    溫羨突然有些後悔對萬俟燮抱有過高的期望,他抿了一口茶,忽而問萬俟燮,「你說,怎樣才能讓一個人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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