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辭說道:“我倆此生都未娶妻,淳赫這孩子,是我與林珩一同在軍營中挑出來當太子的。”


    對於這個答案,九方懷生有些意外,他皺起眉頭,疑惑地問道:“你倆既然不打算娶妻,那為何還要謀朝篡位?”


    林珩輕點兩下頭,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淡然。他解釋道:“生命總歸會走到盡頭,活著所貪圖的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們並不貪圖這權力之巔,但也不想讓西啟國陷入混亂之中。所以我們選擇了一個合適的人來繼承大統。”


    九方懷生聽後,心中仍然充滿了疑惑。他不禁搖了搖頭,說道:“既然不貪圖權力,為何還要密謀著一同坐上這皇位?”


    硯辭輕聲說道:“為了抱負與理想,我們當然會努力向上爬,但我們並不是為了享受。當我還是流浪乞兒時,便深刻懂得了這人世紛亂,人人自危,可我偏要坐上這皇位保西啟國的百姓平安,讓流浪乞兒有個安身之所,教他們詩書,賦予他們自力更生的能力,讓所有人都知道,身份低微也能撐起一片天。”


    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仿佛蘊含著無盡的力量。


    九方懷生有些不信,說道:“說得好聽,那你為何不直接向我表明?何必大費周章地偽裝自己?”


    “我若直接表明,國師大人會相我嗎?”硯辭反問道,目光銳利如刀。


    九方懷生冷哼一聲:“你倆確實裝的挺好。”


    他垂眸,看向波光粼粼的湖,繼續道:“連我當時都未發覺,你們何時與嶺北國的起義派勾結,又何時在暗處對胡府屠殺殆盡。”


    林珩如實說出:“當時持續風雪,百姓無法耕種,國庫得放開接濟百姓,你們交與我黃金,讓我去嶺北國帶迴糧草時,順手屠了胡府,拿到了虎符。”


    他的語氣平靜,仿佛在講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麵對林珩如此淡然的描述,九方懷生一瞬間覺得他有些許的陌生,難以置信地看著林珩:“以你的聰明才智,此事已計劃了許久吧,順手不過也就是有十足把握。”


    林珩冷漠地迴應道:“戰爭本就殘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沒有十全把握,絕不打這一仗。”


    硯辭緊接著跟著補充:“得手之後,我們去到嶺北國,起義派已拿到了實權,他們有最大的糧倉,我們與他們交易,並停留了幾日商討,最終與他們一致達成,他們幫我們策反,我們幫他們掀翻老舊派,實現共贏。”


    九方懷生看著眼前的倆人,他們曾經是那麽熟悉,然而現在卻變得如此陌生,他甚至懷疑過許多人,都從未懷疑過他倆。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兩人在一起共事,確實有著一種無法阻擋的力量。


    一個擁有超強的頭腦,另一個則能隱忍負重、偽裝殘疾,讓人在對他放鬆警惕的時候,他成為了最鋒利的劍。


    林珩注視著九方懷生的表情,試圖猜透他的內心。


    但九方懷生的神情太過複雜,難以捉摸。隻因為他最珍視的人已經死在了這場紛爭之中。


    林珩原以為自己說出這些話時會顫抖會恐懼,可如今,更多的是接受後的麻木。他緩緩地說道:“原本我們隻想控製實權,讓楚昭安做傀儡皇帝,可她覺得屈辱,拔劍自刎。”


    九方懷生靜靜地聽著,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哀傷。對於此事,他本應感到憤怒,但最終隻剩下深深的無奈。


    死亡是微生雨做出的決定。


    盡管林珩和硯辭曾動過殺念,想要致她於死地,可碧華也能護她一世周全,但如果是微生雨自己動了自刎的念頭,那麽碧華也不過是一件趁手的兇器罷了。


    胡伯微弱的氣息飄在附近,被九方懷生有所察覺,那種感覺仿佛是一個瀕死之人,連最後一口氣都無法咽下。他忍不住問道:“那胡伯呢?他得到了神骨,為何會死在宮中?”


    硯辭接話:“屠殺胡府時,我用的是孟明傑成魔後淬煉的刀劍,那刀劍上沾染著他的魔氣,之後,我將劍融了,做成兩把匕首,其中一把插入了胡伯的心髒,孟明傑的魔氣很快就侵蝕到了他的體內,輕而易舉的毀了他的神骨。而後將另一把匕首插入他的脖頸,讓他徹底死去。”


    世事無常,林珩與硯辭隻是凡人,他們自然無法預料到孟明傑會成魔。當這事發生時,他們迅速做出反應,並將殺死胡伯納入計劃之中,畢竟斬草要除根。


    讓九方懷生感到震驚的地方在於,盡管林珩與硯辭身為凡人,卻擁有如此大的勇氣去弑神。


    目前,神界對此事一無所知,但他不知道如果神界得知此事,這兩個人將會麵臨怎樣的命運。


    九方懷生如今已接受了這些變故,露出一絲苦笑,說道:“沒想到你們得知我是妖後,竟然能夠如此平靜地與我交談。”


    林珩拱手施禮,迴答道:“對於我們來說,無論九方兄變成什麽樣子,隻要是九方兄,我們就不會害怕。”


    硯辭也跟著拱手施禮,說道:“是的,且這國師之位,仍然留於您。”


    九方懷生:“她已經離開了,這個國師之位我便也不想坐了。”


    想了想,九方懷生還是提醒他們兩人道:“宮中需要找到有道行的人來護法,你們兩個雖然看不見,但我可以看見瘴氣。”


    林珩想起孟明傑成魔時,鬼物橫行的情景,不禁有些毛骨悚然,那恐怖如斯的場景仿佛就在昨日,他深深地歎了口氣,說道:“曾經有四方遊曆的僧人路過西啟國,我們也請那位高僧看過,他隻是歎息著說,隻有當我和硯辭死去時,這一切的孽緣才會結束。”


    硯辭也細細迴憶了一下,說:“他曾還問我們是否會娶妻生子,其實我倆沒想過成家,隻要是能為百姓著想的帝王,這天下誰來坐都一樣。那僧人卻是笑了,說大智閑閑,放蕩無拘,任其自然。西啟國必定百年昌盛不衰。”


    當時聽到這話時,他們隻覺得和尚說話很奇怪,但現在迴想起來卻覺得非常有意思。


    也許正是因為沒有後代,這場大火才會平息在硯辭與林珩這裏。如果有了後代,那麽後輩們也將一同分擔這些惡鬼的憤怒,無窮無盡。


    而現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天意,仿佛老天爺也感受到了他們的誠意,所以讓他們用斷子絕孫的餘生去贖罪,以此換來西啟國的百年昌盛。


    這恰好與他們內心深處的想法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閉環。


    了解這些事的來龍去脈後,九方懷生沉默的走在前,三人又迴到清音殿中,林珩還是像以往那樣沏茶,時光已經悄然流逝,近距離看時,他的頭上也布滿了白發。


    三人圍坐茶桌,卻都一言不發,寂靜的周圍隻剩下蟬鳴聲。


    林珩看著兩人,率先緩緩說道:“其實無論是與神還是妖打交道,對我而言都一樣。活久了發現,沒有什麽比人心更可怕,拿我來說,我覺得這世上沒有比我更可怕之人,所以我當惡人時,便什麽都不怕。”


    九方懷生從未想到過林珩會有如此深刻的自我認知,而且還能夠毫不掩飾地將自己作為例子來談論。這種坦誠和豁達令他刮目相看。


    硯辭在一旁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表示:“林珩常常對我說同樣的話,沒有人能比他更可怕。”


    林珩微笑著為他們倆倒滿了茶水,並繼續說道:“我和硯辭之間可以說是相互成就。我出謀劃策幫助他實現他的宏偉抱負,而他也深知我對胡天越的仇恨之情。既然我們都注定要走上這條路,那麽他就毅然決然地成為一把鋒利無比的利劍,替我鏟除了胡府滿族。”


    九方懷生看著林珩,在他的眼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和歉意,反而充滿了一種大事已成的喜悅之情。


    都說妖魔鬼怪邪惡無比,但此時此刻,他深深地感受到,凡人內心深處所孕育出的惡遠比妖魔鬼怪還要恐怖,而且這種惡念還會不斷蔓延生長。


    但九方懷生的心中湧起一股敬佩之情。如果他倆能夠下定決心去爭奪天下,那簡直輕而易舉。可是,他們卻僅僅守著西啟國這片狹小的領土,讓它變得生機盎然、繁榮昌盛。


    九方懷生的目光停留在林珩和硯辭身上,他從他們兩人之間看到了一種默契,無論是哪一方麵,他們都能夠完美地互補,共同經曆了無數的風雨,一起分享著天下的繁榮。想到這裏,他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就在這時,淳赫帶著一群下人推開了清音殿的大門。當他的目光落在九方懷生身上時,立刻恭敬地彎下腰來行禮,並禮貌地稱唿道:“國師大人。”


    林珩趕忙起身去迎接淳赫,臉上洋溢著笑容,一把拉住淳赫的手,親切地邀他一同坐到茶桌旁。


    淳赫微笑著對下人揮揮手示意,隨後下人小心翼翼地將補湯放在桌上後便退下了。


    淳赫輕輕揭開藥罐蓋子,一股濃鬱的藥香撲鼻而來,彌漫在空氣中。他滿懷關切地說道:“我特意為兩位爹爹熬製了這道補湯,裏麵還加入了一些安神的珍貴藥材。最近聽說硯爹睡的不太好,我立刻派人四處尋找安神藥,希望這副藥能讓硯爹睡得更安穩些。”


    “真是有心了。”硯辭感激地拍了拍淳赫的肩膀,溫和地說道:“不必為我如此操勞。”


    “難得孩子這麽有心。”林珩迫不及待地端起碗來,喝了一小口,細細品味著其中的滋味,然後滿意地點點頭,表示讚許。


    硯辭見狀,也毫不猶豫地悶了一大口,喝完後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笑的露齒,誇讚道:“赫兒熬的補湯就是好喝!”


    淳赫見到兩位父親都喝下了自己熬製的補湯,心中感到無比的快樂,由內而外的散發笑容,猶如夜晚的明月,皎潔又明亮。


    氛圍其樂融融,九方懷生也不由自主的揚起唇角,他仔細打量著淳赫,眼中閃過一絲讚歎。


    他感歎林珩與硯辭將淳赫培養得很好,不僅孝順,還如此有帝王之相,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


    淳赫感受到九方懷生的目光,抬起頭來,眼神炯炯有神,直視著對方,說道:“國師大人,有失遠迎,曾在畫上見過您的麵容,但沒想到您今日會在此出現,實在是驚喜萬分。不過由於時間倉促,未能提前準備,還望您見諒。明日我定會好好補上一份厚禮。”


    九方懷生微微一笑,擺了擺手,說道:“不必了。”


    他站起身來,垂眸看著淳赫,接著說道:“能看到你們父子三人如今一切安好,便也安心了。我也該離開了。”


    說完,他轉身朝著門口走去,步伐穩健而堅定。


    淳赫一個激動站起身來,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連忙躬身施禮,說道:“不多留幾日麽?雖然是第一次見國師大人,但兩位爹爹經常與我提起你,說國師大人才華橫溢,我還想與國師大人討教一番。”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九方懷生身上。


    雖然林珩與硯辭一文一武,能教與淳赫很多東西,可他覺得遠遠不夠,也知曉自己將來之路會如何走,所以遇到貴人,他自己知道把握機會。


    九方懷生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之色,笑著說:“既然如此,那我就多停留三日吧。不過,這三日裏,你能學到多少,便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淳赫聽後大喜過望,連忙道謝:“謝國師大人願意指點一二!”


    他深知眼前這位身份尊貴,能夠得到他的指點,無疑是一種莫大的榮幸。


    枝意正在房頂上睡得香甜,忽然聽到一聲驚唿,嚇得他一個激靈,趕緊揉揉眼睛,朝著揭開瓦片的方向看去。


    由於剛剛睡醒,他覺得腦袋昏沉沉的,還沒等反應過來,小臉蛋就直接杵到了揭開的瓦口中,整個人直直地從天花板上摔了下去。


    淳赫眼疾手快,迅速伸手抱住了枝意。看著懷中已經又唿唿大睡過去的小孩,他不禁感歎道:“這是誰家的孩子?真是心大,居然敢在屋頂上睡覺!”


    淳赫這話一出,周圍的人全都哄堂大笑,弄得他一臉茫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笑得如此開心。


    接下來的三天,淳赫一直纏著九方懷生請教各種問題。盡管在文學方麵,九方懷生和林珩的教導並無太大區別,但在武學方麵,淳赫卻收獲頗豐。他學會了如何揮拳、揮劍、踢腿,動作越來越熟練,每一招一式都充滿力量,整套動作行雲流水般流暢,仿佛勢如破竹一般。


    在淳赫與硯辭對打的擂台中,九方懷生悄無聲息的離開,枝意跟在他身旁,頻頻向後看。


    “懷生,我竟然有些開始舍不得這裏了。”枝意嘟著小嘴說著。


    九方懷生也停下腳步迴頭看,說:“西啟國如今也後繼有人,林珩與硯辭也得到了上天眷顧,這裏已沒我的一席之地,我也了無牽掛了。”


    “可是……”枝意欲言又止,他知道九方懷生心意已決。


    “好了,我們走吧。”九方懷生拍了拍枝意的肩膀,安慰道。


    枝意戀戀不舍地將頭轉迴來,眼中滿是眷戀和不舍:“那我們去哪兒?”


    九方懷生的目光望向遠方,似乎穿越了時空,他輕聲說道:“你迴青楓山。”


    枝意微微一愣,心中湧起一股失落感。他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你呢?”


    九方懷生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而執著:“我要繼續追尋那個她了。”


    即使九方懷生如此說,但枝意一直悄悄跟在他身後,原以為藏的天衣無縫,但還是被九方懷生發現。


    無奈之下,九方懷生也隻好帶著枝意一起。


    他們一起跋山涉水,走過了許多地方,人間也有許多如詩如畫般的景色,讓枝意為之陶醉。


    但枝意還是想迴青楓山曬太陽,便跟九方懷生匆匆告別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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