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那幾道菜皆被九方懷生吞食殆盡,點滴不剩,吃得極為幹淨,微生雨尚在迴味方才吃下的幾口菜,或許真是久不沾塵世煙火,又或許成仙太久,幾乎忘卻了這些飯菜的味道,再去迴味時心頭多了幾分苦楚。


    “隻知你是妖,還從未問過你名諱。”微生雨擱下筷,若自己想知道也不過是掐指一算的事,但她對妖的看法有所轉變,想著或許應該放低姿態去了解他。


    “九方懷生。”說這話時,九方懷生多了幾分欣喜,覺得彼此重新相識,亦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我叫薑水玉。”這一世的微生雨雖是同樣的靈魂,卻已變成不同的人,此刻臉上也終於露出了笑容。


    九方懷生莫名麵紅耳赤,這顆心髒此時跳動得極快,在漫長的歲月中,他不斷在感激之情和喜愛之情間反複琢磨,總覺得他對微生雨的感情或許兩者兼而有之,雖然最終也未能確定,但他確實被微生雨所吸引,永遠記住了她的名字。


    即便微生雨改變了容貌與身份,可他依舊熱愛她的靈魂,坦蕩而真誠。


    迴想在蓮花海的日子,正是因為微生雨對他無微不至的照料,所以他才選擇了男兒身,或許從那時起,他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他並不奢求所謂的兩情相悅,有些事光是單方麵付出他也心滿意足。


    天色愈發昏暗,狂風陣陣,猛烈吹過。滾滾烏雲從天邊而來,雲團越聚越多,蒼穹漸被堆疊的雲層遮蔽。


    一股異香飄入木葉閣,吸入此香的凡人苦不堪言,仿若中了幻術,雙目猩紅,似乎看到了令自己痛苦之事。


    其中幾人拿起斧頭,手起刀落,砍落自己的手臂,周遭頓時亂作一團。


    血光飛過九方懷生眼前,他瞳孔顫抖,渾然不知自己也吸入了這股異香。


    異香充斥著整個木葉閣,味道濃烈,一唿一吸間,九方懷生便感到頭暈目眩,記憶在腦海中不停閃過,周圍的一切也在不停變化,惡心感湧上心頭。


    他趴在地上幹嘔起來,抬頭想看清周圍的一切,卻發現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是散落在角落、布滿灰塵的記憶。


    “玄蛇?這可是不祥之兆啊。”


    “它破殼時天空布滿紫雷……”


    “什麽?紫雷?大兇之兆!依我之見,現在就淹死它比較好。”


    竊竊私語在九方懷生耳畔此起彼伏,令他頭痛欲裂。初破殼時,他也能聽懂這些話。就算沒有修煉命格的資格,似乎天生就有靈性。


    “不準你們這麽說我的孩子!”


    “滾!都滾!休傷我妻兒!”


    聽到這兩句話,九方懷生已是淚流滿麵。雖被視為不祥,但他的父母極其愛護他。在父母愛的滋養下,他在人間度過了數年,也逐漸淡忘了那些中傷他的惡言。


    須臾之間,四周驚叫聲四起,那群仙踏入蛇族領地,鋒利的劍裹挾著風聲劃過族人的肌膚,刺穿族人的胸膛。


    轉瞬間橫屍滿地,伴隨著火光衝天,九方懷生也將那些人的臉全部銘刻在腦海之中,唯有父母用最後一絲氣力將年幼的他護在身下。


    那些侵略者將房屋翻了個底朝天,最後毀掉了所有蛇族的屍身,那一朵朵血花再次在九方懷生麵前綻放。


    “為什麽!”九方懷生雙眼逐漸猩紅,瘋狂快要吞噬他所有的理智。“為什麽要讓我一次又一次地承受這樣的痛苦!到底是為什麽!”


    混沌之力在四周洶湧流動,大地顫抖,江河掀起滔天巨浪,吞噬了小舟和河岸邊的平民百姓。


    青楓山也受到波及劇烈震動,天空瞬間劇變,一片陰暗。


    青楓山的所有生靈都仰頭望天,然後驚慌失措地逃離,找地方躲藏起來。


    江舟樓皺眉望天後囑咐:“你們四人一定要守護好青楓山,我去人間尋懷生。”


    權念成、天泫、霜六和蒼靈,四人對視一眼,這種情況下隻能聽從安排,異口同聲地迴答:“是。”


    傳送陣法展開,江舟樓準確地來到了木葉閣,其實隻要九方懷生身上有平安符,他江舟樓就可以準確地找到他。


    剛才觀察天象時江舟樓就知道這是混沌之力,不知道九方懷生受到了什麽刺激,讓這股力量在體內翻湧,隻要再刺激九方懷生一下,人界就會化為灰燼,但江舟樓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木葉閣被巨大的藤蔓緊緊纏繞,紫色毒霧伴隨著藤蔓向上蔓延,江舟樓順著藤蔓向上看,見到了十大妖之一的青女。


    青女擅長用花香製毒,異香有毒,聞之令人心神恍惚,利用人心中的心魔,令其人殘害他人或者自我了結。


    千百年前,她因禍害人間之罪,被神界鎮壓,由仙界看守。如今再次出現,不知仙界是否損失慘重。


    江舟樓布下結界,以免毒香飄散得更遠。他細細感知平安符,知道九方懷生就在這藤蔓之後。


    青女坐在藤蔓衍生出的巨大綠葉上,身姿輕盈,仿佛一片樹葉就能承載她整個人。她也察覺到了江舟樓的意圖,隨手一揮,藤蔓便拔地而起,向江舟樓拍去。


    江舟樓禦風後退,那些藤蔓源源不斷地從土裏冒出來,步步緊逼,但總是差江舟樓一步。


    青女知道江舟樓的來曆,並未下死手,隻是拖延時間,似乎在等待什麽。


    但江舟樓知道自己一刻也不能等。玉骨仿佛從天邊飛來,進入結界,飛向江舟樓的手掌心。


    青女的瞳孔猛地一縮,從綠葉上跳了下來。藤蔓破土而出,帶著巨大的花苞綻開,穩穩地接住了青女。她逼近江舟樓,手中握著花籽,朝他撒去。


    江舟樓揮動玉骨,斬出劍氣,將有毒的花籽全部淨化,落地成芽。


    寄生向來是青女常用的手段,但對江舟樓卻毫無用處。


    “好不容易重獲自由,還是要為非作歹嗎?”江舟樓麵色冷峻,話語直切要害。


    青女聞此,停了下來,淚水如決堤般從眼眶湧出,她麵色痛苦,似是陷入了某種痛苦的迴憶之中,口中不斷發出哀嚎與呢喃。她的情緒愈發激動,包裹著木葉閣的藤蔓也隨之鬆動了幾分。


    江舟樓見狀,趁機徒手抓住藤蔓,撕開了一條通道。


    進入木葉閣後,映入眼簾的是滿地殘缺不全的肢體,大多數軀幹隻剩下一條手臂,其他三肢都被卸去。還有氣息的人在地上艱難爬行,抓到鋒利的斧子後,便毫不猶豫地朝著自己的頭部砍去。


    即便是擁有玉骨的江舟樓,麵對如此慘狀,也無能為力。


    走了沒多久,江舟樓就看到了一個黑色蠶繭,混沌之力正被蠶繭吞噬。


    然而,這種普通的法術顯然無法吞噬混沌之力,力量外溢嚴重。況且,混沌之力本就特殊,若九方懷生不是自願的,那麽這力量終究還是屬於他。


    江舟樓伸出利爪,輕易地撕開了黑色蠶繭。隻見九方懷生躺在裏麵,麵色蒼白如紙。


    江舟樓看得出九方懷生中毒極深,混沌之力仍在不斷四溢。要想喚醒他,隻能另尋他法。


    微生雨從屍堆中爬了出來,碧華一直護著她的身體,雖然她也中了毒昏迷了一段時間,但很快就打破了幻覺,為自己解了一部分毒。不過,毒還是蔓延到了全身,她隨時可能再次陷入夢魘,自我了結。


    二人四目相對,微生雨見江舟樓完全不受影響,有些虛弱地問道:“怎麽會……你為何沒中毒?”


    這是江舟樓第一次與轉世後的微生雨相遇,盡管靈魂未變,但人的外貌和身世都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問道:“你可有喚醒懷生的方法?”


    “身上的毒若解了,不就...”微生雨捂著心髒,麵露痛苦之色,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繼續說道:“不就能蘇醒了麽?”


    微生雨心裏清楚,江舟樓不受影響,必定有過人之處,此方法也是最為快捷有效的,她著實不知還有其他何種方法能夠喚醒一個身中劇毒之人。


    江舟樓聽後,也若有所思,微生雨隻覺腳下一輕,與九方懷生一同飄向空中,江舟樓亦懸浮於半空,光壁將三人包圍。微生雨感覺身上的毒在逐漸消散,而九方懷生也漸漸恢複了意識。


    九方懷生睜開眼,仍感覺自己昏昏沉沉的,太陽穴腫脹得厲害,頭痛欲裂,模糊的視線也逐漸清晰,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便是江舟樓,他萬沒想到江舟樓會來尋他,再硬的心與嘴在此刻也都化作了一灘水,隻道:“師父,對不起...”


    青女此時走進木葉閣,打斷了師徒二人的敘舊,她的雙唇緩緩張開,而後向兩邊裂開,從嗓子眼裏冒出一朵花兒,帶著尖牙伸縮自如地往屍堆裏咬去,將那些屍骨叼起大半,幾乎隻咀嚼兩下便直接吞咽。


    很快她就飽了,那朵花又迴到了她的體內,隻剩下些零碎的肢體散落在地。


    九方懷生見到這一幕,又想起了那些往事,頭痛欲裂,還伴隨著幹嘔,吐了些黃色的膽汁,胃裏翻江倒海。


    “我雖重獲了自由,卻還是逃不過那些人的掌控!”


    青女從溫婉少女瞬間變成了麵目猙獰的怪物,拉長身子靠近江舟樓,細長的手指劃過江舟樓的臉頰,見他臉上浮現出不耐,她咯咯地笑了起來。


    “那些人的手段,你不是沒見識過,你遲早會跟我一起下地獄!”


    微生雨毫不猶豫地揮劍砍向青女,隻見劍光一閃,青女的一條手臂應聲而斷。


    然而,青女的斷臂處迅速長出新的肢體,仿佛她擁有像植物一般強大的再生能力。


    青女憤怒至極,她的頭發開始扭曲變形,化為一朵朵鮮豔的花蕊。原本白皙的肌膚也逐漸變得潮濕、黏稠,宛如藤蔓般蔓延開來。


    她的雙腳深深紮根於地下,與大地融為一體。


    此時的青女已經完全妖化,其實力得到了顯著提升。她散發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息,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被凝固住了。


    微生雨和江舟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他們知道接下來將麵臨一場生死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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