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休不是沒有想過,憑借自己的能力扭轉乾坤。


    他問自己所在部隊的,可名字卻全無印象。


    打聽幾個領導,領導名字也從沒聽過。


    再問問年份和所在地點,這也不是自己記憶中的任何一場戰役。


    他恍然明白,這支隊伍、這場戰役。


    對他們來說是慘烈的,可在曆史中,也不過是眾多慘烈中的一粒塵埃,是已經消失在時間夾縫中的曆史底色。


    孫休朝手心哈哈氣,試圖讓冰冷的手不再那麽僵硬。


    這還是他來到這裏後第一次摸槍,之前倒是有戰友教過他們,可也隻限於教了,不可能讓他們上手試槍。


    “還記得怎麽拉栓嗎?”


    孫休幹脆利落地拉好栓,看見他的動作,周圍幾人眼都直了。


    “好小子!行啊!”


    一個陌生男人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然後使勁揉了揉,跟搓丸子一樣。


    孫休被他弄得頭昏腦漲,男人卻隻顧著哈哈大笑,“原來咱們這裏還藏著個神槍手啊!”


    孫休被他說得臉紅,其實以前他以前隻跟著好友去過幾次射擊俱樂部,那時候槍也不是現在手裏能比的。


    而且他的技術也僅限於不脫靶了。


    可他知道,在這裏,不脫靶就已經算得上“神槍手”了。


    “上了戰場,就吵著敵人開槍!如果沒子彈了,看看身邊……”


    男人沉默了一瞬,“身邊如果有隊友倒下了,就拿起他的槍繼續,如果有小鬼子的槍更好!”


    孫休也沉默著,最後點點頭。


    拿上最後的幹糧,抱著最後的槍,背著一把大砍刀。


    孫休終於第一次上了戰場。


    戰場,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和電視上完全不一樣!


    他知道很殘酷,可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連站起來的勇氣都沒有了。


    孫休趴在地上,爆炸聲幾乎讓他失聰。


    似乎有子彈從身邊飛過。


    抬頭看一眼遠處的飛機,低頭看看自己唯一的一把槍。


    孫休突然有些絕望,這樣懸殊的仗,怎麽可能打的贏!


    “必勝!!!!”


    有人在嘶吼,是個沒有子彈的戰士,拿起砍刀衝了上去。


    他高喊著必勝,卻還不等衝到敵人身前就倒在子彈下。


    小鬼子並沒有電視劇裏所謂的“武士精神”,不會在看到他們拿起刀時自動放下槍和他們拚刺刀。


    這裏是戰場,不是武士對決。


    一隻大手一巴掌拍在孫休得腦袋上。


    “發什麽愣!殺啊!!不殺鬼子給老子滾迴去!!”


    孫休一個激靈,眼看男人要來拿他的槍,趕緊抱緊,趴好身子拉栓開槍。


    “砰!”


    巨大的後坐力讓他半個身子發麻


    他的動作太利落,把本來對他不滿的男人震懾在原地。


    男人看著他,一槍一槍又一槍,直到子彈即將告罄才終於一個激靈,反應過來。


    他激動的漲紅著臉,把自己的子彈全掏出來放到孫休身邊,在孫休驚訝得目光中,迅速離開。


    這之後,孫休手邊再沒有缺子彈。


    大家都知道他們有了一個神槍手,哪怕自己沒有子彈隻能肉搏,也願意把子彈留給更能發揮它作用的人。


    孫休耳邊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剛才一顆炸彈在身邊炸響,讓他耳朵徹底失聰。


    敵人應該也發現了這裏的不同,所以火力都集中在了這邊。


    在戰友的掩護下,孫休換了個地方繼續點射。


    其實他哪裏是什麽神槍手,不過是對麵人多,他對著胸膛過去,總有命中的時候。


    可他的命中率,已經是屈指可數的頂尖人物。


    身邊倒下的人越來越多。


    敵人越來越近。


    孫休感覺半個身子發麻,他知道,自己的腿好像受傷了。


    終於,連他手上也沒子彈了。


    所有人都沒子彈了。


    敵人已經近在眼前。


    孫休放下槍,跟著他們一起,拿起手裏的砍刀,沉默著用布條把刀綁在手上。


    最後的決戰到了,這似乎是一場有死無生得戰役。


    可他已經不再恐慌。


    “小子。”旁邊不認識的戰友拍拍他的肩膀,“一定要活下去啊,你打槍這麽厲害,活下去就是神槍手,說不定一槍就能崩了小鬼子天皇!”


    孫休想說那不可能,可最終也隻是扯扯嘴角,勉強笑著點頭。


    有人摸著胸膛,那裏應該藏著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衝鋒號響起。


    “衝!!!”


    “殺啊!!!!!!”


    孫休跟著洪流衝上去。


    他不會打架,更不會殺人,可這一刻,他卻無師自通。


    在全息的模糊保護下,綠色血液噴濺在臉上。


    是涼的,雖然他知道應該是熱的。


    眼前是麵色猙獰的敵人。


    這麽近距離下,他們也無法開槍,於是隻能肉搏。


    天地變色,什麽都看不見了。


    剛才說讓他活下去的男人倒下了。


    摸著胸膛懷念遠方的男人也倒下了。


    身邊倒下的人越來越多。


    孫休也倒下了,他的腿似乎斷了,眼前是逐漸逼近的鋼刀,時間似乎已經放慢。


    “砰!”


    一聲槍響,身前的敵人中槍身亡。


    孫休驚愕片刻,一個翻滾躲過小鬼子的屍體。


    “砰砰砰!”


    槍聲越來越密集,他終於聽見有人高喊,“援軍到了!!!”


    “援軍到了!!!”


    “援軍到了!!!”


    聲音嘶啞,似喜似泣。


    這一戰,他們贏了。


    他們守住了陣地。


    他們獲得了表彰。


    代價是,孫休認識的人,一個都沒迴來。


    一個都沒有。


    他坐在空蕩蕩的醫療部,怔怔的發呆。


    他想起那個長得不像女人的女人。


    想起那個餓成幹屍還要給他烤土豆的男人。


    想到戰事吃緊於是自動絕食的負傷戰士。


    想起那些交出自己子彈給他的士兵。


    還有那個摸著胸口的男人。


    打掃戰場時,孫休特意找到那個男人,在他模糊不清得胸前,翻出一塊灰撲撲髒兮兮的帕子。


    如果這能算得上帕子得話。


    他想打聽這人的名字,可惜沒人知道。


    於是這個人,就這麽倒在塵埃中,在家人思念的遠方。


    沒人知道他的名字。


    沒人知道他死了。


    也沒人知道他的功績。


    ……不,知道的。


    後人知道他的功績。


    後人記得他們的功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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