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不就是十萬塊錢嗎?”


    “你又不是沒有,奶奶病得那麽重,你怎麽能這麽狠心見死不救?”


    楊甜甜還在樓梯間裏,便聽到哥哥楊天驕充滿怒氣的聲音在樓梯間迴蕩。


    這種自建房的出租屋隔音不好,家裏有稍微大一點的聲音,整個樓梯間都能聽見。


    她眉頭微皺,一邊掏出鑰匙一邊加快腳步朝樓上走。


    楊天驕前幾個月剛剛考上了公務員,去了本市轄下的縣城上班後就很少迴來。


    怎麽這一迴來還跟媽媽吵起來了?


    不過不管什麽事,他怎麽能這麽大聲地跟媽媽吵呢?


    媽媽這兩年身體越來越不好,這兩天又複陽了,昨晚還發燒呢。


    “我狠心?小天,你還記不記得這些年我們是怎麽熬過來的,我們飯都吃不起的時候,他們管過你嗎?”


    簡陋的客廳裏,一個極瘦的女人撐著頭坐在飯桌旁,看著自己辛苦養大的兒子,眼裏都是失望與痛心。


    她按住自己疼得一跳一跳的太陽穴,深吸了一口氣,自嘲地扯著嘴角笑了笑:


    “也是,你好歹是她第一個孫子,你小時候她也算是疼過你。你要是念著這個,想盡你的孝道出錢給她治病,我不攔你。”


    “但是,要把我所有的錢都給她看病,你想都不要想!”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你的錢就是舍不得給我!”


    楊天驕的聲音突然激動:


    “當年爺爺給了你那麽多錢,那些錢都去哪裏了?”


    “你把錢全都補貼給了娘家,到現在你居然還說他們沒管過我,這話你怎麽說得出口?”


    “他們什麽時候給過我錢?給了多少?你說出來我聽聽!”


    媽媽站了起來,把手伸到楊天驕麵前,給他看自己那雙變形又滿是繭子的手:


    “你好好看看!這些年你們兄妹倆上學,吃穿用的錢,都是靠這雙手換來的。”


    楊天驕看也不看媽媽伸在麵前的手。


    她這雙手變形成這樣,大部分原因是多年在足療店上班造成的。


    自己媽媽在足療店上班,從上學那會兒起就讓他覺得丟臉。


    別的同學同事的媽媽都能有份正經的工作,偏偏她要去足療店那種地方上班。


    連偶爾偷偷來看他的奶奶都說,你媽咋會去那種地方上班哦,天天像個下人一樣給人洗腳不說,還被別人說閑話,你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有時他想,就算她去做個超市服務員,他也不會覺得那麽說不出口。


    “你說沒給錢,那外婆家的房子是怎麽來的?大姑把當年的事情都告訴我了,你和爸爸結婚的時候,爺爺給了你八萬,後來全都被你補貼給娘家了!”


    “哥!你說什麽呢?”


    楊甜甜開門進屋,鞋都沒換,衝進門趕緊喝住楊天驕,扶住已經被他這話氣得說不出話的媽媽。


    “外婆家那個房子怎麽來的,你不知道嗎?你今天是吃錯了什麽藥,用這個來氣媽媽?”


    楊甜甜狠狠地瞪了自己哥哥一眼,先壓著嗓子責怪了他一句,然後拉著媽媽坐了下來,輕聲安慰她:


    “媽媽,不氣不氣,咱們不理他,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錯了亂說話,等下我幫你好好教訓他!”


    “哼!”


    楊天驕站在那裏,看著臉色發白的媽媽和安撫著媽媽的妹妹,一臉已經看透一切的樣子:


    “你還真以為她是受害者嗎?我告訴你,當年的真相是,她跟外婆他們都是串通好的,為的就是多訛爸爸的錢!”


    楊天驕看向妹妹,心裏很是為自己抱不平,


    “爸爸那時候根本就不願意跟她結婚!咱們受的苦都是她造成的……”


    “啪!”


    一聲清脆的的巴掌聲打斷了楊天驕充滿怒氣的控訴,把他頭都打偏了。


    楊天驕臉上火辣辣地疼,不可思議地看向媽媽,從小到大,她這是第一次打他!


    果然,她就是心虛了!


    楊甜甜看著媽媽猛地站起來,打了哥哥一個耳光後重心不穩,差點摔倒,趕忙扶著她喊道:


    “媽!”


    媽媽氣得渾身發抖,顫抖的手指著門口對楊天驕喊道:


    “滾……你給我滾……”


    “怎麽?我說得不對嗎?你以為你們做得隱秘,我就什麽都不……”


    楊天驕還要再說,卻被楊甜甜狠踢了一腳打斷了他,緊皺著眉頭問他:


    “哥!你瘋了嗎?你今天到底怎麽迴事,那家人的話你也信?”


    “你就算忘了他們是怎麽對媽媽的,難道你被打得渾身是傷的樣子也忘了嗎?要不是看你都快被打死了,媽媽怎麽會什麽都不要地把你帶走?”


    “如果沒有我們兩個,媽媽這些年怎麽會有這麽辛苦?”


    楊甜甜越說越氣,這些年他們兄妹倆跟媽媽過得那麽苦,那家人連看都沒來看一眼。


    現在好不容易一切都好起來了,哥哥考上了公務員,她自己已經大三,上學之餘兼職掙的錢也越來越多。


    他們都還沒讓媽媽好好停下來休息一下,哥哥今天居然迴來戳媽媽的心窩子!


    當年的事,媽媽從來沒跟他們提起過,那是她心裏至今仍鮮血淋漓的傷,一碰就痛徹心扉。


    楊甜甜兄妹倆也是從這些年兩家人的爭吵和老家人的言論中斷斷續續知道的真相。


    媽媽名叫蘇飛,年輕時長得可漂亮。


    上高三那年,不知道怎麽就被他們那個渣爹楊誌華看上了,便死皮賴臉地追求她。


    可那時成績優異前途一片光明的蘇飛,怎麽會看得上又矮又醜的楊誌華,對他的追求簡直是避如蛇蠍。


    楊誌華在蘇飛這裏吃了癟,便找到了蘇飛家裏,承諾隻要蘇家肯把蘇飛嫁給他,就給蘇家修棟最時新的樓房。


    楊誌華的爹是八十年代第一批跑工地的人,憑著一股敢想敢做的勁頭,在沿海那邊包工程很是掙了一些錢,是他們那個鎮上出了名的有錢人。


    蘇家那時候很窮,家裏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加老人,一家人還住在四處裂口的兩間泥巴牆房子裏。


    楊誌華的條件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有了房子,等兒子娶媳婦兒的時候就好說多了。


    女兒也能嫁個有錢人,以後還能幫襯著兒子。


    蘇家答應了楊誌華,但蘇飛死活不同意。


    在跟家裏大吵了一架後,她連放月假都不迴家了。


    蘇爸見她不聽話,狠了心,用蘇奶快死了的話把蘇飛騙迴了家,把她和楊誌華鎖在一間屋子裏,硬生生讓楊誌華把生米煮成了熟飯。


    就算是這樣,蘇飛還是要去上學,出了那間屋子紅著眼睛就要往學校走。


    楊誌華把她拖了迴去,用棉被裹住她,把牆上掛著的煤油燈裏的煤油倒在被子上麵,劃燃了火柴問她:


    還上不上學,上學就燒死你!


    蘇飛咬著牙哭喊:我要去上學,我要考大學!


    楊誌華便真的把棉被點著了,蘇飛整個人瞬間就變成了火球。


    被子連著帳子,還有墊在床上的稻草都燒了起來,火勢一下子大得控製不住。


    楊誌華嚇得掉頭就跑。


    那場火,最後還是周圍鄰居幫忙一起滅掉的。


    蘇飛裹著被子從火裏滾了出來,身上倒沒怎麽樣,左臉卻被燒傷了,後來落下了個雞蛋大小的疤。


    就是這個傷疤,讓楊誌華對蘇飛那滿腔炙熱的愛意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


    但事情都已經這樣了,楊誌華想後悔,蘇家又怎麽肯白吃虧,丟了這個有錢的女婿,鬧著要讓他負責。


    蘇家鬧得厲害,揚言要去告楊誌華,在外地的楊父楊母才趕了迴來。


    知道這件事是楊誌華理虧,楊父最後給了蘇家一筆錢,壓著楊誌華娶了蘇飛。


    蘇飛被蘇父蘇母鎖在家裏養傷,很長一段時間連門都不讓她出,更不用說讓她迴學校了,她絕望得想死。


    隻是最終還是沒死成,等她傷好得差不多,又發現懷孕了,就這樣糊裏糊塗地嫁給了楊誌華。


    “媽媽,懶得理他,走,我們去房間裏躺一會兒。”


    楊甜甜的話把楊天驕問得無言以對,她紅著眼轉頭把媽媽扶起來,想把她扶迴房間。


    媽媽的狀態不對,她渾身都在發抖,唇色慘白,臉色蠟黃,整個人都透著股灰敗,仿佛再也支撐不住。


    楊天驕沉默了片刻,看著楊甜甜扶著媽媽已經到了房間門口,似乎終於忍不住了,聲音低沉,滿是痛心地說道:


    “媽,你對爸爸做的事我都知道了,是你間接害死了他!我現在是在幫你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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