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被他的話問住了,身後的少女也露出疑惑的表情,飛快的眨了眨眼,主動開口說:


    “為什麽不救呢,你,你那個時候渾身是血躺在海岸邊,怎麽晃你也晃不醒,不救你你就真的死了啊,而且,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當然更不能見死不救了!”


    如果換做其他人,自然會因此生出感激,或者詢問為什麽說自己是他們的救命恩人,但宣濃光卻很與眾不同,他既不感激這兩個人救了自己,也對這兩個人為什麽說他是救命恩人不感興趣。


    宣濃光麵無表情的說:


    “我沒有見過你,我也從來沒救過人,你們感謝錯對象了,而且,我讓你們救我了嗎?”


    兄妹二人一陣沉默,連帶著因為看到他醒過來的驚喜雀躍也減弱不少,大概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難以溝通的人,好像他們救人還是一種錯誤的行為了一樣。


    說話這麽難聽……也是很少見了。


    林世陽開口迴答:


    “你確實沒有主動救我妹妹,但如果不是你破壞祭祀典禮,我的妹妹,大概也已經沒有了,所以無論如何,看到你落難,總不能當做沒有看到而且外麵都是抓你的人,海上好多撈你屍體的人……如果我們不救你,被別人發現,那你就真的會死的。”


    這話倒是有些意思,宣濃光打量了一番眼前兄妹二人,腦海中湧現出一個猜測:


    “你妹妹是今年被選中獻祭蛇神的靈童?”


    林世陽點點頭。


    如果這樣說的話,宣濃光看向那少女,似乎還真覺得有些眼熟,但那一日的情形實在太過混亂,他更不可能去多餘記一個陌生人長什麽樣子,至於那些和他一樣命運,被選做祭祀的靈童,宣濃光也沒什麽物傷其類或者同病相憐的感覺。


    他不覺得因為這樣,自己就算是對方的救命恩人了,他可不喜歡人情世故那一套。


    而且,若是因為這個答案,宣濃光卻還有疑惑:


    “祭祀的靈童可不讓亂跑,怎麽,你的妹妹沒被關起來麽?”


    以前當然沒有這個規矩,但宣濃光當年太能折騰,為防止他繼續逃跑,以及怕其他的童子有樣學樣,索性在祭祀開始前的一段時間,把他們全都關了起來,並且派人進行看押。


    宣濃光是不知道後來的靈童有沒有延續這種做法,但祭祀大禮就算因為特殊原因中斷,也會另外占卜吉時補辦,況且既然知道是他迴來了,誰知道這些人會不會想起來當年之事,再行關押之事呢。


    林世陽搖搖頭,說:


    “祭司大人說得到蛇神大人的神諭,今年不必再舉辦什麽祭祀大典了,所以就讓我妹妹迴家了,但是明年”


    他話說了一半,就低頭不語,未完之言,宣濃光當然也十分了解。


    “不說這個了,哦,對了還有這個!”


    林世陽吸了吸鼻子,扯出了一個笑容給他,然後便轉身走到了桌子旁邊,探身去支開了窗戶,窗外放著一隻素白的瓶子,看起來也同樣很是廉價老舊,卻被洗刷的幹淨,此刻,這隻瓶子內正徐徐盛開著一隻蓮花。


    宣濃光坐直了身體,原本還有些懶散的表情頃刻間凝重起來。


    林世陽把瓶子挪了進來,迴頭看向他說:


    “發現你的時候,你的手裏就攥著這隻蓮花,於是一塊帶迴來了,看著還挺新鮮,妹妹就找了一個瓶子水養了起來,這隻蓮花可真是奇怪的很,放了好幾天,竟然一點也沒枯萎的跡象。”


    宣濃光:……


    嗬嗬,當然不會枯萎咯,當年在碧虛玄宮的池子裏刀砍火燒都不能損傷其半分,如果讓你養幾天就會死掉,那你是真的厲害了。


    是了,這正是不折之蓮,宣濃光迴想起來沉入海水中時那若有似無的蓮香,原來並不是他的錯覺,而確確實實是這隻不折之蓮保護了他但他才不會對這隻蓮花生出什麽感激的,在碧虛玄宮,他可被這隻蓮花折騰的不輕。


    如果不是他,自己早就出來了,但要說有很大的幽怨,似乎也不至於,至少此刻宣濃光看到它,也並沒有想把它一把扔出去的衝動。


    宣濃光從床上兩三步跳了下去,走到了桌子旁邊,伸手碰了碰不折之蓮的花瓣,不過些微的靈氣流轉,那蓮花竟然從瓶子裏抽出,而後打著圈彎曲縮小彎曲,最後竟然結成一隻首尾相連的碧綠手環,落在了的手腕上。


    雖然知曉沒有這隻蓮花,自己恐怕再沒有醒來的時候,但又想自己一直與之較勁,恨不能再也不見的東西,結果卻是救自己的東西,而且還要長久的跟著自己,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大師兄……還真是惡趣味,太知道怎麽讓人想感激,卻又膈應了。


    真是恨又無奈,愛又不甘,總而言之,果然是玩不過大師兄的。


    看著手上這隻蓮花,心中百般情緒輪過之後,宣濃光也隻能喃喃道:


    “我還真是,永遠也無法逃脫這隻不折之蓮了。”


    他的身後,林氏兄妹二人對視一眼,顯然都不明白他為什麽對一隻蓮花如此感慨,但也明智的選擇了保持沉默。


    不多時,宣濃光轉過身來,看向他們兩個,尤其是那名少女,或許他的目光太過探究,讓少女本能的感到害怕,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林世陽也向前一步,擋在了妹妹的麵前。


    ……雖然對方是妹妹的救命恩人,也長得不差,修為好像也很高深……但那也不可以讓妹妹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他妹妹可還是個小孩子呢!


    不過顯然他想的有些多。


    宣濃光朝他挑了挑眉,說:


    “別人都追殺我,你們兩個卻敢救我,那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不想讓你妹妹去做被祭祀的靈童。”


    林開陽抿住了嘴唇,沒有迴答這個問題,或者說,他不敢承認自己有這種想法。


    林開貞握住哥哥的手指,雙眼湧動著激動的神色。


    畢竟,能夠開靈台,被蛇神選中,那是應該感到慶幸喜悅的事情,若覺得這不是一件好事,便是對蛇神不滿,若為此抵抗,甚至逃避祭祀,那更是整個溟州的罪人了。


    可……若捫心自問,終究不甘,不願,不想。


    “能夠開靈台進行修行,不是一件壞事,壞的是該死的祭司,是溟州的規矩,是蛇神的愚弄。”


    宣濃光不慌不忙的開口說話,他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但他每說一句,眼前這兄妹二人臉色便難看一分,說到最後,他們已經臉色煞白,仿佛見鬼一樣驚恐的看著宣濃光。


    他們聽說過那個膽敢多次反抗祭祀命運的少年,他們羨慕此人的勇氣,卻不敢效仿,又疑惑為什麽一個少年會讓所有人談論到他的時候都那麽緊張與害怕……親眼見到之後,才知道此人竟然是如此的膽大妄為,是他們遠遠不能夠想象的叛逆與張狂。


    整個溟州,千百年來,或許隻有宣濃光一個人,會無知無畏,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那是比起來祭司,比起來巡守們更讓人感到害怕的存在,仿佛要顛覆整個溟州。


    宣濃光的神色隻在他們兩個身上略過一圈,看到他們眼中的惶恐,頓時覺得無聊,於是連語氣也變得懶散:


    “你們若不想作為靈童被丟到海裏喂魚,我可以教你們修行的道法,若你們不敢違抗祭司的命令我也會盡快離開,不牽連你們,嗯,我救了你妹妹,你們又救了我,那就兩平,互不相欠咯。”


    說完,宣濃光也不看他們兩個,也不說更多的話,徑直走出了屋門。


    屋外甚至並沒有院牆,隻有一圈樹枝搭乘的簡陋籬笆,一顆老柳樹種在籬笆外,更遠處便是一望無際的海域,而不是雲霧繚繞的群山,重重疊疊的宮殿。


    這裏已經不是碧虛玄宮,就連大師兄也已經離開,現在,他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了。


    但現在是,未來可不一定是,畢竟靠他一個人想要報複祭司,或者斬殺蛇神,似乎有些太過艱難,但如果當然整個溟州除了他之外,再沒有第二個敢反抗祭司的人,他也無所謂。


    已經經曆過死亡的人,多活一日,多殺一個仇恨之人,也算他賺。


    宣濃光伸出手,一隻柳葉落在他的手心,輕輕一吹,便隨風而去,飄入萬頃碧波之中。


    一葉飄入海,萬裏隨波行;


    寄風飛朱戶,誰憶故時庭。


    炫州邊境,一處名為行峴的城鎮。


    姬徹天午睡時驀然驚醒,已經忘記夢見什麽,隻覺得悵然若失,坐在床上怔愣一會兒後,才慢悠悠的下床,隨手扯過外衣披在身上,又斜坐窗邊,看窗外柳葉紛紛。


    恰有一陣清風吹來,有花葉隨風飄蕩,他伸手托去,一片碧綠的柳葉便輕飄飄的落在了他的手心中。


    第255章 悵然若失


    姬徹天將醒的腦殼還有些混沌,他盯著手中這片柳葉看了一會兒,腦海中晃晃悠悠的,顯現出一些瑣碎的場景。


    曾經,他看書看的累了,順道趴在窗下睡覺,被人站在窗外拿著柳葉掃著眉眼,直到他被擾醒了,坐起來皺眉看去,就對上一張笑嘻嘻的臉,朝他說:


    “哎呀,你原來也會看書看的睡著啊,看書這麽無聊,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出來玩唄,我在大師兄那裏找到了一個好玩的東西,帶你去看看。”


    ……


    可惜,恐怕再沒有這樣悠閑如孩童的偷懶時刻可以享受了。


    姬徹天收迴泛濫的神思,驀然一頓,他忽然想起來他夢到什麽。


    他夢見了一片大海,海上有一群人在相鬥,其中一個人,似乎就是宣濃光,他鮮血淋漓的跌入海中,卻又不知道為什麽,夢中畫麵一轉,宣濃光又好好地站在海邊,朝著大海吹去了一片柳葉。


    前後委實不太搭調,可見夢都是無有道理可遵循的。


    姬徹天神遊物外,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身後傳來一陣矯健有力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停在他的身側,隨後頭頂傳來一聲笑談:


    “看你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發生什麽事情了,難不成還在為昨日敗兵之事難過鬱結?”


    姬徹天抬頭看了一眼,來人果然是他的表兄楊琮韞。


    姬徹天微微搖頭,神色仍有些茫然,片刻之後,才完全清醒過來,收迴神思,笑了笑,迴應說道:


    “隻是想起來一些過去的事情,不知我那位閑不住的同門,是不是又惹了什麽麻煩。”


    楊琮韞“哦”了一聲,順口說


    “是說你在碧虛玄宮時候認識的人麽?”


    想想看,也隻有在碧虛玄宮的時候,才會認識到什麽能夠稱為“同門”的人了,畢竟在那之前,姬徹天是真正的太子,就算是有其他人和他一道,受同一位老師的教習,也不會有人覺得可以和太子殿下互相稱作“同門”。


    姬徹天頷首,算是默認了他猜測正確。


    楊琮韞便接著笑嗬嗬的說:


    “啊呀,到現在還念念不忘,看來那是一段很有趣的日子,表弟你可是被神明選中的人,想必在神宮之中,定然遍讀神書仙卷,有通天曉地之能了。”


    姬徹天:……


    有趣嗎?應該說感到麻煩,煩躁,以及無奈的時候更多吧,畢竟無論是誰,大概都受不了宣濃光的壞脾氣,和他喜歡作弄人,以及作死的性情。


    哦,當然,大師兄不在此列。


    再來,他在碧虛玄宮裏所看讀的書籍,也和什麽玄之又玄的神仙書冊毫無關係,大多數仍是有關九州的書冊。


    大師兄也從未特意教授什麽神仙術法。


    隻能說那樣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倒是也勉強算作和神仙一樣的快活日子了。


    但那些時光,就算再怎樣懷念,也迴不去,也沒可能再有重新經曆的機會了,所以他要學會遺忘,不能沉溺懷念之中。


    “不,那其實是一段很無聊的時光。”


    姬徹天輕輕搖頭,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自嘲:


    “什麽通天曉地之能,不過是不荒廢時光罷了,何必打趣我呢,如果我真有這等本事,也不會連打敗仗了。”


    楊琮韞聽聞此言,卻反而哈哈大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說:


    “勝敗乃兵家常事,更何況,行兵打仗這些苦累活計,當然是由我們這些下屬代勞,你啊,做好你的太子就行了。”


    姬徹天也跟著露出笑容,心中卻不免沉鬱,生出許多愁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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