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濃光離開之後,白盡歡嘴角的笑意漸次收斂起來。


    他再次走到了廊下,倚在廊柱之上,抬起頭看向空中一輪圓月,心中略過一絲擔憂與惆悵。


    隻化出分身前去替自己完成任務……還真擔心會不會出什麽岔子,不過,現在姬徹天被問題困住,宣濃光麽,短時間內大概不會想著主動來煩自己了,那麽,果真有什麽麻煩,倒是可以隨時真身前去了。


    不過其實這種擔憂也沒什麽必要,以分身所去往的地方,要見的人來看,應該也不會怎麽樣的。


    這樣想著,便又漸漸放鬆下來了。


    一輪明月下,山水各不同。


    明濟心曲折輾轉,在一個雪雨交加,卻又有明月相照之夜,悄無聲息的重新迴去了縷春。


    與薛憑風告別之後,明濟心是先往王都承陽方向去的,然而正如薛憑風得到的密信之中的記載一般,承陽守衛比想象之中更為森嚴,他這樣宛如流浪兒的遊散人士,甚至連城門也進不去,而明濟心站在城門口和過往的人交談,甚至和閑下來的侍衛談論承陽內的事宜這些人當然不會知道王宮聖天子發生了什麽,但既然在城內生活,接受各種調遣任務,也感受到王都越加戒嚴的氛圍,莫說靈氣修為禁用,是甚至連在王都內居中鬥毆都要接受嚴格審訊,誰家出現三人以上的陌生來客,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會有人前去盤問調查。


    是以,雖然圍城透露究竟是為何故,卻也叫人預感將有什麽大事發生。


    至於明濟心想要拜訪的謝府,似乎已經從王權鬥爭中落敗,雖然仍操持朝政事宜,但卻不過是些閑差,甚至謝氏家主,已經有一個多月都住在子百府,未曾入過王宮一步了。


    子百府是供王都子弟念書學禮之地,雖說是由謝氏初創,但許多年來謝氏重心在朝堂之上,至於學府之事早已經交由旁人來經營分配,如今謝氏家主卻屈尊降貴親自教學,那好像隻有一種可能,便是說謝氏被驅逐朝堂之外了。


    對於明濟心而言,這道信息隻是讓他確認一件事情,那便是若強行闖入王都去找尋謝氏,大概也會無功而返,無論謝氏這樣做是真的敗退落魄,還是故作假象,都隻傳遞出一個消息,謝氏至少短時間內,要避人鋒芒,蟄伏下來了,而霖州之事謝氏必然也早已經得到消息,卻沒有任何動作,顯然,這次也不會為了他去出頭打斷自己的計劃部署。


    所以,明濟心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迴去霖州。


    明濟心穿著粗布衣服,發絲以布帶纏繞著,住著同樣經曆風吹日曬而泛白的竹杖,形單影隻的低頭行走在路上,發絲零散的垂落,隨風搖蕩,無論怎麽看,都隻是一個普通的流浪之人而已。


    盛世之中,流浪人或許還讓人能細看兩眼,而與此刻的霖州,到處都是流浪之人,他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了,更何況霖州州府縷春更是早已經新骨換舊血,今人非昔友,認識明濟心的人是說真正見過他,與他熟悉的人,非死即逃,不剩多少了。


    而縱然縷春城內仍有知曉明濟心的人,卻也不會講街頭上落魄的流浪人和昔日盛名遠播,目下無塵的明小公子聯係起來。


    明濟心迴來縷春城,卻也沒有打算做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畢竟他想做,也沒任何力量可以依仗,但縱然此刻的他什麽都做不了,總可以見沈循策一麵。


    他已經打探出來沈循策身處何地那其實也用不著特意打探,關於沈循策的傳聞遍地都是。


    沈循策被那個名叫江飄蓬的人帶迴來縷春之後,便被剝去龍脈,而後似乎因為他十分配合,靈王很是滿意他有這樣的“覺悟”,並沒要他的性命,甚至也沒將其囚禁起來,反倒是將他安置在昔日龍王府,今日靈王宮的籠沙殿內,且派了侍女侍奉,一日三餐,吃喝玩樂,樣樣不缺。


    這樣做,也許是為了彰顯自己的仁慈,又或者是別有用心,靈王商不朝的心思叫人難以猜測。


    但沈循策作為昔日龍王府世子,麵對剝奪了自己龍脈,殺害自己父母,覆滅自己州府的仇敵,不說對其憤恨非常,或者以淚洗麵,反倒為之屈服認,竟然就這麽坦然的享受著送來的侍奉,顯然很是讓人為之不恥,是說此人未免太過骨軟筋鬆,貪生怕死了。


    再來想想過往,沈循策作為世子的時候,便常常和一群狐朋狗友招貓逗狗,耽於享樂,好像能做出這種事情,也不算叫人十分意外。


    而靈王商不朝不知是出於作弄的心理,又或者是想要試探他的底線究竟在何處,便準備要收沈循策做義子,且傳出消息,以後剝奪龍脈之事,也有他的一份。


    若沉溺享樂,是因為不敢麵對已近絕望的慘淡人生,所以選擇麻痹自己逃離現實,那麽明明白白的要將其變成仇敵的倀鬼,幫自己的仇敵去殺害自己的同盟,是否仍能無動於衷,選擇服從呢。


    無論是出於這樣的心思,這件事情顯然吸引不少人的主意。


    而舉行儀式的時間,便放在本月初七日的賞雪宴上。


    是了,時間過得如此之快,已經是深冬季節,但縷春城仍淅淅瀝瀝的下著細雨,天氣永遠灰蒙蒙的,像是永遠停留在了城破王滅的那一日。


    而這兩天,那連綿細雨竟然夾雜了些許的雪片,固然天色仍然陰沉,這一點變化卻也足以讓人欣喜縱然是自封傳承天道,為萬靈奔走的靈王,商不朝再怎樣意氣風發,待在這永不停歇的細雨之中,心情也會有些不好。


    所以縱然隻有細微的雪沫降落時,也叫人心情大好,而江飄蓬觀測天象,又帶來更好的消息,是說等到初七日,或許會有一場大雪。


    商不朝高興之餘,便準備在初七日舉辦收沈循策為義子的宴會,這樣,若那一日真天降大雪,既能觀賞雪景,又能欣賞龍王部世子在自己麵前屈膝臣服的模樣,豈不是雙喜之事麽。


    但在那之前,他還需要先做另外一件事情。


    每月初一日,他要去為懸掛縷春城上方的聚龍化神策重新注入靈氣以供運轉。


    聚龍化神策中的靈氣是日漸消耗的,過往這種事情當然不需要他親自來做,但或許是想要讓縷春之人對他更加的信服,進入縷春之後,每月初一日,商不朝都會親自登上城樓,在眾人矚目之中,為聚龍化神策注入新的靈氣,來供霖州境內之人的修行。


    而每到初一日,城樓兩側便會聚集無數的人群,仰頭去觀望靈王在重甲侍衛的簇擁下,從城樓上緩緩而過,然後施展術法,去為聚龍化神策注入靈氣。


    絕大多數圍觀之人的神色之中,都是帶著激動與期望,其實不見得有了聚龍化神策,他們就能提升多少修為,尤其出了縷春的地域。


    但無論如何,這位靈王殿下確確實實的施行了所謂的萬靈共生之稱號,並且所有修行者都可以前來汲取其中靈力以作修行。


    而唯一要求,隻要不再懷念,依附過去的龍王部而已,是很簡單就能做到的事情,不是嗎?


    畢竟對於修行者來講,本來對龍王府的服從之心,也在一代代傳承衰減之下,也不存多少了。


    至於其餘的,普通的,不能或者不是修行者的民眾,雖然用不到這種靈氣,但就算隻是觀看這種事情,無論是靈氣施展出來之後,聚龍化神策所發生的變化,還是靈王的出行盛況,都會覺得津津有味。


    甚至去幻想若自己成為靈王,被這麽多人簇擁,圍觀,該是多麽威風凜凜的事情。


    明濟心混跡在人群之中,靜靜地傾聽耳側人群對這位靈公的欣羨之聲,靜靜地和這些人一樣抬頭仰望這位靈公的言行,靜靜地看著他用奪取來的龍脈積攢名望。


    當真是前唿後擁,如日中天。


    也許,霖州就此落入他的手中,對於霖州民眾而言,無論是修行者還是普通人,不是一樁壞事。


    可是縷春的細雨不停,腳下泥土的血痕仍在,過往的人未曾死絕,便注定這種平靜不會持續太久。


    初七日……不到十天的時間而已。


    明濟心在心中默默盤算,他對縷春,龍王宮都相當熟悉,所以找到沈循策所居宮殿,對他而言不算是一件艱難的事情,難的是要以怎樣的理由混入王宮。


    但賞雪宴讓他不需要為這件事情煩憂。


    不知商不朝單純是為了炫耀自己徹底降服了龍王部,將其踩在腳下,又或者是為了釣出還藏在暗處的龍王部擁護,這場賞雪宴,商不朝設在了曲瓊園,並且是要準備宴請百官。


    如此多的人進出王宮,屆時必然魚龍混雜,自己不難混跡進去,進去之後,就不愁找不到與沈循策單獨見麵的時機,而在那之前,他需要保證自己不會被萬靈軍發現,再來能獲得更多關於這場賞雪宴的事宜。


    不出意外的話,這算不上什麽危險的計劃,淩波湖以及周圍山水樓閣,他比這些萬靈軍熟悉,縱然被發現自己的身份,他也有相當的自信可以逃離。


    但真的不會出什麽意外麽?


    “你想殺他嗎?”


    在明濟心專注遙望城樓上那道身影的時候,心中計算等到那一天到來,自己的行進路線時,一道輕飄飄的聲音如煙霧一眼飄入他的耳朵中。


    第163章 無意有意


    明濟心渾身一淩,迴過神去,便對上了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明濟心對這張臉實在沒什麽印象,正在思考其身份是修為高深修行者,又或者是藏在人群中的萬靈軍時,便對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和這張平庸臉龐格格不入的眼睛,其實眼睛也說不上好看,但他的神色卻實在靈動,叫人過目難忘。


    明濟心立刻認出來他是誰了,心中為之震驚,畢竟,碧血閣是出了名的神秘,還真沒聽說碧血閣的弟子找到一個人,不是殺他,而是幫他殺人的。


    是了,眼前這位突然開口和他說話的人,便是煙生,在那位穿針引線之下,和自己在希夷觀後山飛升台見過一麵的碧血閣弟子。


    那不過是數月之前發生的事情現在想想,好像恍如隔世。


    而自己和他也隻是見過那一次麵而已,今日竟然主動找上門來,且說出這樣突兀的話,無法不讓明濟心為之疑惑,但此地人多眼雜,並不是交談的好地方。


    明濟心並沒有開口迴應,隻是和他對視一眼,認出來他的身份之後,便隨意的移開了視線,好像並沒有特意去看什麽人,而後若無其事的離開,周圍的民眾仍然仰頭看著城樓上的一切,顯然也沒發現這一點小小的插曲,沒有聽到那一句在如今的縷春城,可稱之為“大逆不道”的話,當然人來人往間,更不會在意一兩人的離去。


    明濟心一路往自己暫居的地方走去,盡管在知道對方一定在跟著自己行走,但無論明濟心怎樣徹耳傾聽,也沒有察覺出對方一絲半點的存在感,若不是在路過街角,借著轉彎的機會迴頭用餘光看到那一道綴在身後的身影,明濟心當真是要懷疑自己其實出現幻聽幻覺了。


    心中不由為之感慨道,屏氣斂息能夠做到這種地步,做殺手刺客,應該也算是頂尖的人才了。


    而七拐八折,大概走了半個時辰後,才走到明濟心的暫居之地。


    那幾乎是快出縷春城了,是一處偏僻破敗街道中毫不起眼的,更為破損的小院,早已經無人居住,庭院被雜草蔓延占據,就連鋪陳的石板路也爬滿青苔。


    其中房屋多半坍塌,隻有一間屋舍仍然完好,至少關上門窗之後不會漏風。


    明濟心沒動外麵破敗的景象,甚至連這間完好屋舍門前橫七豎八的柱子木棍也沒挪動分毫,隻將屋內打掃幹淨,又鋪了許多的稻草進去,找路邊小店東拚西湊買了一應被褥進去,勉強倒也可以過夜。


    此刻,這從外部去看久無人跡的破敗庭院,倒是成了一處絕佳的隱蔽交談之地,明濟心熟練的雜草重生的石板路走過,然後與橫木中間躍入屋內,關上門,轉過身去,便看到對方已經現身在自己眼前了。


    縱然早知道此人會跟著自己過來,但見他甚至好像是比自己還早一步進來,明濟心還是有些意外,不由好奇說道


    “你們碧血閣的弟子,身手都和你一樣敏捷,收斂氣息的功夫都和你一樣如此卓絕嗎?你走在我的身後,我竟然完全感覺不到你的存在。”


    而且,還是在自己已經知道他存在的前提之下。


    煙生,即是李藏名卻好像沒覺得這是什麽值得誇讚的地方,隻是平靜的說道


    “被人發現自己的行蹤,隻有死路一條,要想活著做殺手的營生,隻能讓自己先學會做到死人的存在感,不過是不想死而已。”


    明濟心:……


    好吧,那不是他所能涉及的範圍之內了,果然自己不是做殺手刺客的料子。


    簡單寒暄兩句之後,明濟心倒也不和他多說什麽廢話,當然也看出來對方不是什麽喜歡說話的人,畢竟,比自己說話更讓人無話接話的人,誠不多見。


    於是,明濟心徑直便道


    “說說看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找到我吧。”


    李藏名看向他的眼睛,說道


    “你想殺他,我可以幫你。”


    這個他,說是商不朝,明濟心明白他說的是誰,但就是明白,卻更加覺得此人真是膽大妄為,或許說一句癡心妄想也不為過,但是眼前之人神色堅定,顯然不是和他開玩笑。


    這或許是一句大話,卻不是隨口說說而已。


    當日,與大師兄分別之後,李藏名便也啟程迴去碧血閣內,卻並沒有收到任何的懲罰。


    那或許該說他實在幸運,原先按照命令撤退的諸位碧血閣弟子,竟然在迴程中遭受到了伏擊,不少人被囚殺,而後煙生半道天降,突然出現,那是連碧血閣弟子都覺得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更不要說伏擊之人,當然更是措手不及,隨後又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是以為這突然出現的,看起來十分平庸的少年人,修文實力也會一樣平庸。


    但就如同對上煙生的雙眼,就會感覺到他的與眾不同一樣,眨眼之間被他的刀刃落在喉間時,同樣能夠察覺出他與其餘弟子的不同之處,可惜沒第二次體驗的機會。


    雖然第一個人死去的時候,對方其餘的人手就已經反應過來,但已經錯失良機,不過一個神色,一個動作,碧血閣弟子就已經完全了然,接下來的事情就相當容易,反殺也不過是瞬間的變局。


    直到一行人真正脫離了險境,一道往迴走的時候,看了看手中提著的這群伏擊之人的首領之頭顱,與其身上佩戴的牌子經由各項認證,這一行人乃是萬靈承天會之人,再看走在前方沉默不語的煙生,還叫人覺得不敢置信。


    煙生不聽命令沒有一道迴去的言行,便好像是提前做好的謀劃,就是為了預防今日所出現的這種不測,畢竟按照萬靈承天今時今日所展露出現的真正實力,那麽,能讓對方得知己方的撤退路線進而進行報複,顯然也不意外了,若不是煙生者突如其來的一招,他們隻怕當真無力迴天


    於是此事此刻在諸位弟子看來,煙生擅自脫離行動,違背命令,其實是另有緣故這種說法,也變的很有說服力,讓人無法反駁


    當然,其中也少不了雀奴的推波助瀾與沉默以對,煙生,水苔,雀奴三人向來是一道行動,雀奴的修為遠不如其他二人,他日常言行之中對煙生暗戳戳的不滿眾人當然也很是清楚,因此,他竟然主動來得意的講煙生是未雨綢繆這種話,果然有一半人相信,另外一半人自然是來源於水苔的態度。


    雀奴對煙生有不能抹去的嫉妒,水苔對煙生,在許多人看來,更像是要近距離和他比試修為,畢竟無論是以前考核,還是一直到如今的真正參與到任務之中,他們三個人的組合,評價是一如既往的幾個字:任務完成度最高,但配合度最低。


    與其說他們任務完成的快是因為配合默契,倒不如說是水苔與煙生二人在比試誰殺的人更多,更快,至於雀奴嘛……緊張的生活總是需要一些輕鬆氛圍的存在的。


    而此時此刻,同樣也被囚禁起來的水苔,在別人詢問煙生此舉是不是和他們商量好的時候,保持沉默沒有反駁,於是便像是一種默認,在加上方才他二人可稱之為配合無間的殺人組合……則讓更多的人相信煙生是有意為之了。


    畢竟,他們之間的無默契是出了名的,且以水苔的心性,應該也不會撒謊,且是


    但顯然這種說辭,不是真的會讓所有人都完全相信。


    至少,負責他們這一組的老師是會產生疑惑


    “煙生,這真的在你的計劃之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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