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城內的居民,也好像在密謀什麽事情一般,日落之後便開始關燈閉門,往日繁華街道,已然寂寥無人。


    龍王府的侍衛再多,也阻擋不了所有往雪芒城趕來的人,而抓捕一些人逼問究竟謀劃何事,卻也問不出所以然,最多的也隻是問出,約定便是要在采靈這一日趕往龍王府。


    但這本就是早就知曉的事情,下了禁令今日不準任何人出門遊蕩,到龍王府前街道之外,但,這禁令當真會有人遵守麽,真有人遵守,又能阻攔多少人呢。


    傅傳聲不是不知道,為采靈之事,已經叫凝州民眾堆積壓抑了多少的憤恨之氣,葉迷津為他們打開了一個發泄的口子,又為他們送上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想要理智都不可能。


    而今,也隻能希望阻攔更多的人進來。


    傅傳聲的目光落在葉迷津的身上,那好像是有所感應一樣,那少年在進入靈台前一刻,忽然抬頭朝著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轉瞬即逝,分明看不清到底傳達了主人怎樣的情緒,卻叫傅傳聲心中一跳,不安加劇。


    “葉迷津,他是在挑釁吾等麽,真是一個聰明又膽大的少年,聰明到了叫人膽戰心驚的地步。”


    榮與湮同樣看到了葉迷津望過來的那一眼,他的神色漸漸變得冷淡,又有殺意彌漫。


    “可惜,聰明人總是會死在自以為是的聰明之中,尤其是這樣的少年人,自作聰明是其最常見的死因,采靈台乃是傳承神陣,當真以為……想要裏應外合,是很簡單的事情麽。”


    傅傳聲心中總不能平複擔憂,眼皮也跳得厲害,總覺得不妙。


    然而代表聖天子命令的采靈侍在側,他卻也不想惹其不快,於是隻能保持沉默。


    


    采靈台下,冰霜寒氣,夾雜說不清的血腥氣迎麵撲來。


    隻是一進來,便感到徹骨的寒冷,那不同於凝州風雪肆虐的天氣,寒冷是自靈台之中生出。


    那深坑之中除卻中央那開口位置,能讓外麵的光輝映照進來,其餘地方皆是灰暗一片,當所有人進來之後,大門徹底關閉,就連頭頂僅存的光輝似乎也立刻昏暗不少。


    又覺得寒氣在逐漸加重。


    饒是白盡歡,也感覺寒氣在靈脈之中流轉,而修為太低的人,已經是縮在一旁不能動彈,甚至凍得神識不清。


    宣濃光跟在白盡歡的身側連連瑟縮,盡管大師兄一直握著他的手指,為他傳送修為,卻仍然覺得無濟於事,那寒氣好像在體內生根發芽,甚至沿著靈脈生長一樣,完全無法祛除。


    而寒氣還在加重,冰凍仍在持續,地麵四周不斷閃過一絲一縷的亮光,那是陣法運轉的意思。


    宣濃光晃了晃腦袋,看見垂落額頭前的發絲已經結出白霜,他忍不住問


    “大,大師兄,這裏怎麽會這麽冷,也太難熬了?”


    白盡歡看了他一眼,說道


    “這樣就受不了,待會你豈不是更加難以忍受,而且你看葉迷津,他可比你耐凍多了。”


    宣濃光聞言,下意識探頭朝著另外一側的葉迷津看去,他是筆直的站在人群中央,任憑寒氣侵入,霜雪凝結發絲衣衫之上,卻仍然麵不改色,沉靜淡定。


    耐凍不耐凍的不知道,高深莫測這四個字真是被他貫徹的淋漓盡致了。


    宣濃光不屑的哼了一聲,他才不會為了風度翩翩,就折磨自己受凍。


    但是,在這裏呆的越久,想不受折磨,卻也很難。


    宣濃受不了的說


    “這什麽鬼地方怎麽還在變冷,是要冷到什麽地步才能停止,不少說要采靈氣,怎麽不見人下來?”


    白盡歡淡淡道


    “采靈已經開始了。”


    “什麽?已經開始了!”


    宣濃光嚇了一跳,左右看了看,還是沒看出來哪裏就已經開始了,他也沒感覺靈台靈氣有被抽離的跡象啊。


    白盡歡無奈的看了他一眼,總覺得好好一個崽子,好像被凍傻了。


    “不然你以為為何寒氣一重甚過一重,唯有讓修行者體內靈氣流動降到最低,近乎與軀殼分離的狀態,才好將修行之人的靈台靈氣完整剝離,且不損害流失過多,以及能夠更好的凝結封印起來 。”


    宣濃光牙齒咯咯作響,幾乎要把所有的重量全都壓在大師兄的一隻手上,滿腦子都是要被凍死的念頭,大師兄的話也是聽一句沒一句的,在他思維逐漸散落的時候,想起來的事情卻也是亂七八糟


    “剝離靈台之後呢,我們怎麽出去,說起來以前采靈的人都去哪了?也沒有放迴去,也沒聽說死了埋什麽地方,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聽著宣濃光在身側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那雖然隻是他想要轉移注意力而隨便說的話,落在旁人口中,卻也叫人生出同樣的疑惑。


    以前被采靈的人,無論生死,在采靈之後都沒有了消息,雖然都說其實已經死了,可是那都是猜測,而他們真正去哪裏了呢。


    白盡歡看向四周凍結的層層冰土,在冰土之中,有凹凸不平的痕跡,似乎是雕刻,又好像裏麵鑲嵌了什麽東西。


    在萬籟俱寂之中,他注視著黑暗之中的地板與四壁,輕聲道


    “他們就在這裏。”


    宣濃光露出疑惑目光,又慢慢的睜大,變得清醒震驚,他張了張嘴巴,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到該怎麽表示自己過於的情緒,隻能扭過頭去看黑暗中的牆壁,卻隻看到一旁漆黑。


    又想起了什麽,低頭看去。


    腳下的冰層並不是雪白或者透徹的顏色,也並不是純粹的泥土顏色,那裏麵層層疊疊,堆積了許多雜亂的東西。


    宣濃光努力辨認那些東西是什麽,終於他找到了一個能看出來的造型,那似乎是


    一張人臉。


    一張扭曲到了極致的臉。


    宣濃光渾身顫了一下,耳側傳出一聲聲的尖叫。


    “手,手,我剛才碰到了死人的手”


    “這,這是什麽?這裏麵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以前那些人,以前被采靈的人全都凍死在這裏了!”


    隨著倉皇失措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不少人運轉修為化成光輝在黑暗之中亮起,如流星一樣片刻明亮又歸於寂寥暗淡。


    但這已經足夠了。


    足夠所有人看得清楚,這堆積起采靈台的,皆是身軀扭曲的人影,人影覆蓋人影,屍首疊加屍首,四周牆壁,腳下泥土,密密麻麻全都是死去的人。


    以往無數倍采靈之人,全都凍死此地,他們斷肢殘軀,張牙舞爪,而瞠目結舌,麵目扭曲,那是以各種姿態要往外爬的動作,但是最終沒有一個人能爬出去。


    這才是為什麽采靈之人采靈之後卻不見迴來的真相,靈台靈氣被采取一空之後,修行者甚至不如人類幼童,如何能爬的出這酷寒之地!


    近在咫尺的死亡,遠比以往聽在耳中的噩耗更加叫人瘋癲惶恐。


    於是便立刻想要逃跑,可是寒氣太重,而陣□□轉不停,叫人甚至不能抬起腳步,身體內血氣靈脈全都冰凍凝滯,想要運轉靈氣為自己所用,也艱難萬分。


    可是若現在還不運轉靈氣,再等就更沒辦法出手,難道真的要被抽空靈台靈氣,活生生凍死這裏,成為新一層的牆壁或者地板麽。


    眾人將目光落在冰坑中央的三個人身上,準確的說,是落在葉迷津身上,畢竟,一切計劃全都是他來操控,就連今日如何動手,何時動手,也要聽他的安排。


    但是自從進來之後葉迷津便一言不發,忍受不住這逐漸加劇之寒冷的人越來越多,高高低低的聲音從周圍傳來,都是問一件事情


    “還不能出手嗎?”


    第080章 希望寄托


    “葉迷津,你到底在等什麽”


    “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開始破陣反抗,再不行動,要凍死了啊!”


    “這位道君,您也不要命了麽。”


    “……”


    一聲壓過一聲的焦急喊話響徹周圍。


    然而白盡歡目光遊離,似乎已經神遊物外,並不在意此間狀況,宣濃光一心隻顧著讓自己的靈脈與靈台靈氣不被冰凍抽離,當然不會去理睬他們的死活。


    葉迷津倒是迴過神來,聽到了眾人的聲音,於是他原地緩緩轉了一圈,神色從每一個人身上略過,而後停下腳步,伸出一隻手,垂眸去看,指尖凝結冰霜。


    葉迷津看著自己已經開始冰凍的手指,卻輕笑了起來,在眾人以為他被凍的神誌不清時,他才開口說


    “說來實在可笑,整個凝州,能修行之人也不過十之五六,而開了靈台,靈台靈氣能超過六層的人,甚至連十之一二都達不到,此坑之中的法陣,也不過是按著六層靈台的修為去設置的,該說就是因為凝州靈氣如此匱乏,修行者如此稀少,才能讓我們有可乘之機麽。”


    葉迷津抬起頭看向高台之上正在運轉陣法的采靈侍眾,血紅的光芒從其手中轉鈴不斷發出,縈繞進深坑之中。


    他靜靜感受體內凍結的靈氣,正隨著陣法的運轉,而被絲絲縷縷的抽出體外,在那蒼白如冰的靈氣就要破體而出前,葉迷津的指尖冰霜卻點點融化,垂落一滴一滴的水痕。


    他閉上眼睛,輕聲說道


    “再等等時間,就快到了。”


    


    水滴從屋簷上掉落,滴在手心時,已經凝結為冰的形狀。


    傅雪滿徹夜未眠,卻仍然十分清醒,他站在窗前,看著手中的薄冰,看著屋外霜白一片,喃喃道


    “今天格外冷,是嗎?”


    又說


    “小舟也應該是今天進入采靈台吧,你說我應該去看看他,送他一程嗎。”


    不等有人迴答,他自己又苦笑了一聲,搖搖頭說道


    “忘了,我被禁足,這庭院內外全都是父親派來看守我的侍從,我就算是想看他,也出不去,見不到。”


    福生站在他的身後,聽著少主自言自語,想說您何必如此執著,惦記一個利用您的人呢,但是這樣的話說出來,遭受嗬斥的一定是自己。


    於是他隻能保持沉默,心中又想,算了,反正人今天就死了,今天過去,少主就不會再惦記這件事情了。


    然而世事無常,總與願違。


    屋門被一把推開,闖進來的侍從左右望了望,看到傅雪滿的身影,便連忙跑了過去,甚至連行禮也忘記,喘著氣便開始說


    “少主,不好了,看守的人全都,全都……”


    傅雪滿聽見動靜,轉過身來,皺著眉看眼前之人


    “全都怎麽了?”


    傅雪滿見侍從喘的上氣不接下氣,幾次開口都說不出話來,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他眼皮一跳,不等這侍從緩過勁來,就自己徑直朝外跑去。


    等他走出屋門,便見庭院之中,乃至庭院之外,被父親派來看管他的侍衛,竟然都東倒西歪的落了滿地,不省人事。


    而在那些人的身軀之下,爬出了數不盡的絢麗長蛇。


    庭院內的侍從更是被這些突然出現的長蛇嚇的四處逃竄,又此起彼伏的叫喊,無外乎都在怪異怎麽會有這麽多的蛇出現。


    此刻仍是寒冬,蛇類不應該陷入深沉冬眠之中才對嗎?


    傅雪滿亦是震驚與意外,在他緩緩走出屋門,到了廊下,想要下台階的時候,一條比其餘長蛇更為龐大的長蛇卻擋住了他的去路,豎起上半身與他直麵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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