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小戈舒展了一下左臂。


    上麵顯示:便攜式外骨骼,搭載武器迫雪箭匣。


    這句話是符合這個時代環境的文字,在場的各位理應都能看懂,可惜他們已然無暇顧及了。在他們手中蹉跎了兩百多年無人可解的秘寶,被國主寄予征服鄰國厚望的神兵利器,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小孩奪走了!


    不,不僅僅是奪走,這孩子甚至知道如何啟用它!


    終於意識到自己落入了陷阱,臉上有疤的官員大怒:“你騙我們!”


    姬小戈嗤笑:“怪隻怪你們太蠢,我能破譯密文不假,隻是……我說什麽你們都信?”


    ***


    事出突然,親衛連忙調遣守衛:“快攔住他們!”


    曹肆誡提前做好準備,帶著姬小戈殺出重圍。


    雖然事先籌劃好了要奪寶,但他不曾料到會是這樣奪的!這東西看著神秘又危險,跟師父那顆心髒是一樣的,他可以肯定,這絕對是師父遺留下的物件,從乞顏蘇合到申屠涼,克林國的人苦苦鑽研了那麽多年,仍不知道該如何利用,卻被這孩子輕易破解了?


    敵人眾多,曹肆誡還要照看著姬小戈,應付起來難免吃力。


    姬小戈卻道:“我有迫雪箭匣,你去前麵開路!”


    迫雪箭匣……這名字怎麽那麽耳熟?


    迫雪箭匣!


    曹肆誡猛地記起,這不是安穀裏帶迴稷夏的武器嗎?最後師父左臂負傷,綁著那個箭匣迎戰申屠涼,在那場湮滅中……


    他聽師父提起過,那個隻是仿冒的,或許是乞顏蘇合傾盡心血才做出的機關,但隻有形似,其內部構造和觸發機製截然不同。


    所以,這才是真正的迫雪箭匣?


    曹肆誡選擇相信姬小戈。


    他不再試圖拉他突圍,隻在前方給他清除障礙,順道從另外兩個親衛手中搶迴了自己的君故刀。聽見身後咻咻瞬發的箭矢聲,他知道姬小戈應對得遊刃有餘,那方盒變化成的臂套機關堅固無比,能夠抵擋住眾多刀劍的劈砍,還絲毫不影響箭矢的射出。


    這些箭矢衝力巨大,在這樣的距離下,射中人後甚至不會卡頓在體內,而是穿身而過,連帶著箭尾的金羽倒刺一起破肉裂骨,殘影粘連著那些骨肉再釘入牆體地麵。


    被箭矢射中的人就算僥幸不死,也會傷筋動骨,倒地哀嚎。


    意識到這個箭匣的可怕,一時竟無人敢正麵與其交鋒。


    姬小戈本就身法敏捷,哪怕沒有內力,也可在眾多敵人的堵截中靈巧突破,搭配上威力驚人的箭匣,更是如虎添翼。


    兩人且戰且退,克林國人也急了,精銳親衛全數出動,誓要將他們拿下。


    此時姬小戈已奔逃到大門口,眼看敵方陣勢迅速朝自己合攏,提速猛衝,抓住曹肆誡的的胳膊喊道:“把我拋上去!”


    曹肆誡會意,一腳穩住身形,另一腳蹬踏轉身,將胳膊上的姬小戈高高拋飛:“走你!”


    姬小戈已調整好箭匣的模式,連續按了三下機括:第一下,八支箭矢分散射向最前排的追兵;第二下,八支箭矢箭矢射向他們上方的屋脊;第三下,他僅僅是按了下去,沒有箭矢射出,隻是隨著身體落下,他給了曹肆誡一個躲到其他房屋後麵的眼神。


    在躲藏的刹那,曹肆誡似乎看到那座屋舍中發出道道藍光。


    轟隆隆轟隆隆


    連續的爆破聲響起,隨即是房屋轟然垮塌的聲音,追兵萬萬沒想到那些箭矢能熔穿磚石、熔穿地麵,更不要說血肉之軀。


    他們眼睜睜看著不慎撞上箭矢的同僚頃刻間化為血水。


    大部分追兵被埋在廢墟之下,僥幸躲開的幾人也已被嚇破了膽,迴過神的時候,那一大一小已然失去了蹤跡。


    他們的秘寶,被奪走了。


    ***


    姬小戈因為躲閃不及,在空中被震飛出去,落地的時候腳踝崴了。


    曹肆誡背著他來到藏身處,菜根巷那裏他們是不能迴去了,那位假扮母親的接頭人也已經撤離,現今滿城都在追捕他們,要想其他法子出去。


    感受到這孩子趴伏在自己背上,曹肆誡不由想起當初師父背著自己逃出礦洞的情形。不過,他估計姬小戈此時並不像他那般惶恐無助,因為這孩子正專心搗鼓著左臂上的外骨骼機關,如同擺弄一個新奇的玩具,仿佛剛剛殺人取命、夷平房屋的狠活與他無關。


    在這處民居的地窖中安頓下來,曹肆誡問出了心中盤桓已久的疑惑:“這是我師父的遺物吧?你為什麽能解鎖?”


    姬小戈反問:“你知道你師父留下的這個東西是什麽嗎?”


    “不知道。”曹肆誡說,“但我見過他的心髒,我猜,這也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你很聰明,難怪他會收你為徒。”姬小戈告訴他,“這是你師父的左臂,可以根據需要自由變換形態,當年跟他的心髒一起丟失的。”


    “果然,師父到底經曆過什麽……”曹肆誡皺眉,自己對師父始終了解得不夠多,“他收我為徒,不是因為我聰明,而是因為我……”


    “你是他的八厄。”


    “你又為什麽會知道?”曹肆誡突然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想法,“你、你該不會是我師父的私生子吧?”


    姬小戈:“……”


    曹肆誡按捺住內心的崩潰,盡量冷靜分析:“你給師父左臂解鎖的時候,別人沒瞧見,我卻是看得一清二楚,你在袖中劃破手指,把自己的血抹在上麵了吧。如果你的血可以解鎖,就說明你與師父……是血緣至親?可你爹不是魔教主君姬憑戈嗎?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姬憑戈跟我師父該不會……有什麽約定?姬憑戈收養了你?”


    姬小戈抬手:“打住,越說越離奇了。罷了罷了,我也不想再瞞著你了。”


    曹肆誡看著他,期盼這他給出答案,又有些畏懼這個答案。


    姬小戈坦白:“我是你師父的另一條命,是他的衍生,他的分割,他的另一種形態,但我不是他本身。這樣講你能明白嗎?”


    第90章 肉身


    曹肆誡反應了好一會兒,皺著眉頭試圖捋順這其中的關係:“你是我師父的另一條命……這個我勉強可以理解,師父身上有很多秘密,他一直說自己不會死……那姑且當你是師父的一縷分魂吧,然後你……投胎到了魔教主君的孩子身上?”


    姬小戈:“……”差點忘了,這人信了他是姬憑戈之子的渾話。


    曹肆誡卻如醍醐灌頂:“難怪你說從小飽讀多羅閣的藏書,對師父教我的武功路數也了如指掌,所以你為什麽又跟魔教扯上關係?啊,莫不是為了搜集有關姬憑戈的因果,不惜投胎到他孩子的身上?”


    姬小戈抬手止住他的臆想:“罷了罷了,還是同你說清楚吧。我不是姬憑戈的孩子,從始至終,我就是姬憑戈本人。你師父不會投胎,但也確實不會消亡,在你麵前毀滅的隻是他的軀殼之一。”


    “師父果然沒有死!太好了!我就知道!”一時接收到太多的訊息,曹肆誡覺得自己有些混亂了,“等等,你就是姬憑戈?誅我宗的宗主?你怎麽變成小孩兒了?”


    “這是我的自保機製,可以看成是一種功法,瀕死之時會重塑肉身,是為涅。因為被提前喚醒,就成了如今這模樣。”


    “那你也是我師父的軀殼之一?”


    “是。按理說我們不能長久並行於世間,但當初多羅閣遭逢滅門劇變,在我身上似乎發生了些許意外,讓我脫離了多羅閣的約束,也逐漸與他的本體分道揚鑣,所以這兩百多年來,我一直與他同在,隻是互不幹涉。”


    “難怪你說你不是他。”曹肆誡大致明白了,主動點明,“你不會認我這個徒弟。”


    “你是他的八厄,不是我的。”


    “兩百多年……這麽說,是你創立的誅我宗,單槍匹馬去挑釁踢館,讓無相門、居清派和圓覺寺蒙羞的也是你?”曹肆誡敏銳地察覺,“你是在給多羅閣報仇?”


    “嘖,給他們點教訓而已。”姬小戈嫌棄地撇嘴,“那群烏合之眾,踩著多羅閣把自己標榜成武林泰鬥,實在為人所不齒。嗬,我做事可不像你師父那般畏首畏尾,他講究因果業報,我講究活個痛快。”


    “那你到底有沒有失憶?”曹肆誡問,“不是說什麽都不記得了麽,都是騙我的?”


    “涅之後,很多事情本來就是要慢慢迴想起來,而且我這裏……”姬小戈用手指點了點腦袋,“有個東西壞掉了,更新時出了故障,給我帶來了很大損傷。身體中止生長,內力無法恢複,瀕死前的記憶大段缺失,好像還在哪兒遺落了一個重要的人,真是麻煩死了。”


    曹肆誡不再追問:“你隱瞞身份也是應該的,否則這麽小個人說自己是魔教主君,誰信呢。更何況光是被人發現長得像,就惹了一堆麻煩到封寒城,還是消停點好。”


    得知師父沒有死,還有其他軀殼可以複生,他已沒有什麽遺憾了。


    別說姬小戈不認他這個徒弟,在他心裏,姬小戈也算不得他師父。曹肆誡樂顛顛地琢磨,隻等著邊關戰事平息,就卸下擔子去尋師父,總能尋迴那個屬於自己的。


    ***


    姬小戈拆解掉胳膊上的外骨骼,擺弄了幾下迫雪箭匣後,開啟了儲物空間,從裏麵取出一摞書冊和信箋,然後讓它恢複成了原本的方盒形態。


    曹肆誡接過來翻看:“這些是什麽?”


    姬小戈滿不在乎地說:“我哪知道,你自己看。”


    事關師父的過往經曆,曹肆誡仔細閱讀了這些文字記載,終於弄明白了當年的事。


    兩本書冊是乞顏蘇合鑽研師父心髒和左臂的心得,他在扉頁寫道,自己蒙受師恩,又承師命保管這兩樣遺物,本打算將其徹底封存,不讓任何人覬覦,可他漸漸發現,最大的威脅不是來自於外麵,而是他自己。


    自從用師父留給他的基因檢測盒解開自己的血緣糾葛後,他對師父的遺物越發好奇,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誘惑,像是喚醒了根植於靈魂的求知欲。他想知道師父的構造到底是怎樣的,那麽強大的力量從哪裏來,為什麽可以創造神跡,該如何操作,會起到怎樣的變化,還能帶來怎樣的驚喜……


    他一遍遍地勸慰自己,師父已然故去,自己鑽研這些隻是想更了解師父所在的那個境界,隻是在觸摸神明僅剩於世間的點點痕跡罷了。


    若是能讓他獲得真理,哪怕隻能揭開一點點未知之物的麵紗,雖死亦無憾。


    隻可惜,終其一生也未能得見。


    就像是神明的莊嚴寶相,容不得絲毫褻瀆。


    他對心髒的研究止步於引火複刻出的祝融魂,對於左臂的研究止步於徒有其型的迫雪箭匣。但他從覺得這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因為在他看來,這兩件東西相比於師父的遺物簡直粗鄙不堪,猶如雲泥之別,根本就拿不出手。


    不甘和抱憾讓他萌生出一個違背師父遺願的想法


    他想把這些知識和技藝傳承下去。


    自己解不開是天賦有限,可以由更有天賦、更懂鑽研的後人慢慢去參悟。或許終有一天,某個後世少年能觸摸到那層厚重的麵紗,揭開它,看到一個全新的世界。


    他衷心期盼著那一天。


    哪怕自己要背負欺師之罵名,永受煉獄之熬煎。


    至於那些信箋,往來於乞顏蘇合和一個名叫沙依格德的曛漠王族。


    曹肆誡將其串聯成了完整的後事。


    身為師父的徒弟,這兩人從未放棄給師父報仇。


    師父的身體被肢解後,除了被他們帶走的部分,遺留下來的殘肢盡數被當時的稷夏皇帝收攏迴去,延請了無數能工巧匠潛心鑽研,可惜失去了最重要的核心,他們一無所獲,於是那些殘肢被擱置在宮中秘閣,嚴加看管。


    多年後,皇帝在出巡時驟然薨逝,是沙依格德手筆。


    他潛入出巡隊伍,用自己特製的綢繆香替換了曛漠的常規貢品,老皇帝本打算點來助興,卻因此生了重病。那是曾經在撒罕爆發過的一場疫病,來自於黑雨蟲寄生的蜥蜴隱瘤提煉而成的毒素,見效緩慢,死狀淒慘。


    此病按理說會傳染給他人,一不小心就會釀成大禍,乞顏蘇合在信中奉勸沙依格德三思,見沙依格德一意孤行,隻得自行依照師父教授的方法,製作了足夠的酥粉,讓自己的商隊帶入稷夏,與他接應。


    說起來沙依格德雖是師兄,製作酥粉的手藝卻遠不如乞顏蘇合。正式靠著這些酥粉,沙依格德讓出巡隊伍中不再出現其他患者,也就沒有爆發出大規模的疫病,皇帝薨逝一事,就這麽不明不白地過去了。


    趁著宮中大喪忙亂,乞顏蘇合借由自己克林國使者的身份進入宮中,用自己仿製的迫雪箭匣撂倒秘閣守衛,盜取了師父的殘肢,暗中送還給當時隱匿避世的多羅閣。


    新帝繼位後,待諸事安定,在清瓊山上重建了多羅閣。


    多羅閣顯然並不知曉師父幾個重要部位的下落,也沒有主動尋找過,乞顏蘇合與沙依格德便遵從師父遺囑,沒有主動交還。


    心髒、雙臂、眼睛,至他們身故,未能物歸原主。


    ***


    假裝不在乎的姬小戈讓曹肆誡看完後講給他聽,聽完以後點評:“人都是善變的,人的欲望也永遠填不滿,我真是不明白,江故為什麽總願意去相信人,尤其相信自己收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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