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寸雨撣了撣手上的點心渣,摸上姬小戈的脈門:“內傷嘛,哪有那麽快好轉,就算你用真氣助他調息……嗯?”他不由怔住了,“我給他吃的隻是尋常溫補的藥丸,不是什麽靈丹妙藥啊,好得這麽快?還是堡主你不惜耗損全身內力……”


    曹肆誡:“沒有,我犯得著那麽舍己為人嗎?方才隻是給他衝開了兩處瘀滯。”


    十寸雨驚奇地看著姬小戈:“褚良才那一掌帶著七成功力,尋常小孩受這麽一下可不是幾處瘀滯的事,髒腑破碎都是可能的。你不僅硬生生扛下來了,還恢複得這麽快……莫不是有內功底子?可你丹田是空的啊……奇哉怪哉……”


    曹肆誡終於把姬小戈放下:“既然沒什麽大礙了,那你自行迴去吧。”


    姬小戈掉頭就走。


    目送他離開多羅小驛,十寸雨正色道:“這孩子絕對不一般。”


    曹肆誡翻了個白眼:“廢話,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一個六歲的孩子,沒有內力,卻能與褚良才過招,還能傷了他,這是何等的天賦異稟。”


    十寸雨琢磨著:“真是越看越像魔教主君的孩子。”


    曹肆誡問:“能一招羞辱三大門派,誅我宗的武學本就出神入化,傳聞中姬憑戈又強得令人膽寒,他到底算不算是渡天客?”


    十寸雨迴答:“多羅閣未見過他巔峰之力的一戰,所以無從評價,但就算他曾經是,銷聲匿跡了十三年,哪怕僥幸未死,定然也不是從前的境界了。”


    曹肆誡頗感遺憾:“如此看來,世上已無渡天客?”


    ***


    封寒城裏發生的事,牽涉到了無相門欠多羅閣的因果債,身為掌簽,十寸雨自然一五一十地報告給了多羅閣。


    數日後,多羅閣地宮。


    看完十寸雨的描述,甘棠君既驚且憂。


    世人皆不知曉,但他們三個貼身侍者卻是知道的誅我宗主姬憑戈,就是多羅閣主的軀殼之一。


    不僅如此,誅我宗的曆任主君都是姬憑戈,包括那個以一挑三的創教之人。


    隻是這副軀殼與其他的都不同,它不是以哪種神奇的機械造物構成的,而是與他們這些普通人一樣,有血有肉。


    血肉之軀與機械之軀的差別很大,閣主的其他軀殼都是直接以他本身的意誌為操控,絕不會出現違背主意誌的情況,但姬憑戈這副軀殼不是這樣運作的。


    在算曆閣那些古老的史料中,甘棠君捕捉到兩個詞匯,一個叫“碳基”,一個叫“矽基”,按照那種說法,閣主的其他軀殼都是“矽基”的,而姬憑戈這副是“碳基”的。


    矽基和碳基各有利弊:


    矽基更易於控製,令行禁止,自有一套精密完整的運作流程,在設定範圍內從不出錯,而且沒有生死輪轉的概念,隻要維護得當,可以近乎於永生。但他們也很難做出改變,終生都在一個既定框架中存在,而且對於機體維護的要求非常高,曆任甘棠君都在為此殫精竭慮。


    而碳基則擁有更大的自由度,能更好地融入當前的時代與世界,擁有更真實的情感,就如同所有平凡的人一般。這樣的軀體維護起來很方便,如果是淺表的破損,可以自行痊愈,如果是致命的破損,也不需要甘棠君耗費心神來修複,他會直接消亡,而後從一個很小很小的、被稱作細胞的東西開始重生。


    這是屬於姬憑戈的生死輪迴,也是另一個方向上的“進化”。


    然而如今多羅閣地宮裏所保存的,隻有一個遠程操控他的媒介。


    紅苕君稱唿它為“閻王臉”,是因為它真的隻有一張臉,雖然承襲了閣主百變如一的俊美麵容,卻異常死板,在他們這一代侍者接手時,已近乎於一張沉睡的麵具,不會言語,不會睜眼,不會與他們有任何交流。


    查閱五代之前的侍者留下的記錄,當時那副血肉之軀和這張麵具都保存在閣中,閣主若是啟用姬憑戈的身體,甘棠君便可通過麵具與在外行動的軀體實時交流,麵具是操控軀體的機械麵板,也是連接閣主意誌的重要裝置。


    血肉之軀的身體中裝有一個芯片,會接收並反饋外界的信息給多羅閣。但這個芯片不會過度限製他的思想和行為,隻要不是毀天滅地級別的舉動,通常不會直接幹預,大多數時候還是起到與閣中互通有無的作用。


    然而,兩百多年前的那場劫難,同時損毀了當時的血肉之軀和麵具媒介,讓姬憑戈這副軀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處於失控的狀態。


    那段時間閣中十分動蕩,伴隨著過往記錄的遺落焚毀,甘棠君甚至不知道這副軀體是什麽時候流落在外的,也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事,總之他再度出現的時候,已經成為了誅我宗的主君,並被整個武林視為了眼中釘。


    迄今為止,多羅閣依然無法與之重新建立連接。


    驟然得知“疑似姬憑戈之子”的消息,甘棠君立刻就反應過來,這恐怕不是什麽誅我宗主的孩子,而是姬憑戈的又一輪重生……


    可是這樣一副不受控的軀殼,他們又該如何對待呢?


    甘棠君深深歎了口氣。


    如今閣主真身被毀,隻能讓腿部有殘缺的軀殼一直暫代閣主之位,這副軀殼承載著最完整的主意誌,可畢竟不良於行,無法出山履行職責。要說強悍可與真身媲美的,也隻有姬憑戈這副“碳基”的軀體了。


    小心翼翼地觸碰著那張沉睡的麵具,甘棠君暗自咬牙,做了決定。


    他心知肚明,這是一個會疼痛、會悲傷、會流血流淚的閣主。


    他會生。會死。


    也會說謊。


    第83章 切磋


    時隔多日,送去閣中的消息終於有了迴音,十寸雨從鴿腿上取下特製的簽紙。


    令他沒想到的是,答複他的竟是甘棠君本人。


    雖說多羅閣有閣主坐鎮,但每日來往的因果問詢那麽多,並不是每條消息都能送到閣主眼前的,大多都止步於閣中培養的高階弟子,由他們分析匯總後報與對應的侍者,再由侍者決定是“暫且擱置”還是“盡快結賬”。


    通常他們這些掌簽收到的簽紙都出自水荇君或紅苕君的心腹弟子,這兩位侍者一個執掌內事一個執掌外事,自有一套嚴密的分工流程,能解決絕大部分的瑣事垂詢。隻有關乎國事的重大情報才會輪到他倆親自迴複,因為侍者的言語幾乎代表了閣主的直接授意。


    而甘棠君是專攻星象曆法、奇技淫巧的侍者,具體做什麽他們也不知道,總之很少會介入外頭小驛的事務。就算這次上報的情況跟魔教主君有關,十寸雨也以為最多是紅苕君給他寫簽子,哪能想到會是甘棠君呢?


    疑惑歸疑惑,終歸是三位侍者之一親自給的迴複,他半點不敢怠慢。


    展開簽紙,隻見甘棠君特有的暗紋花押上寫道:


    俱已獲悉,多羅閣將接手此子,其身世來曆暫不需深查。因涉誅我宗主,切勿聲張,閣中動向亦不可告知外人。著請掌簽十寸雨暗中監護此子,若有無相門等勢力從中作梗,可隱秘行事,先行將此子藏匿穩妥,靜候吾至。


    十寸雨:“……”


    這張簽子提供的消息太多,他一時難以領會透徹,需要仔細捋捋。


    多羅閣將接手這孩子?什麽意思?怎麽接手?為什麽要接手?這因果債怎麽報償到多羅閣自己身上了?


    說了身世來曆不需深查,又說涉及誅我宗主……難道真是魔教主君的孩子?說得越是模棱兩可就越可疑啊!


    還要求他隱秘行事,必要時藏匿此子。怎麽藏匿?那個身後總是跟著一大票小毛頭,討個飯都能鬧得整條街雞飛狗跳的孩子王,他要怎麽藏!


    靜候吾至甘棠君要親自來接人?這孩子有這麽重要嗎?他這偏遠安逸的邊關小據點怎麽突然就要迎來掌櫃視察了!


    十寸雨頓感焦慮,差點晚飯都不想吃了。


    不過他向來心寬體胖,冷靜下來想想,雖然甘棠君不讓他聲張出去,但曹堡主已經注意到這個孩子了,有他這尊大佛鎮著,自己應該……沒有太多棘手的活要幹吧?


    隻希望曹堡主千萬別撒手不管,否則這孩子的身世一旦宣揚出去,不管真的假的,江湖上掀起的驚濤駭浪頃刻間就會將他淹沒。


    所以,隻要讓這孩子從凜塵堡安然過渡到多羅閣,自己就算圓滿完成任務了吧。


    ***


    在與褚良才交手過後,姬小戈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自己沒有趁手的兵器。


    流民營裏沒有能稱得上是兵器的物件,就連屠夫剁肉的刀都是帶豁口的,而且形製不對,用來對抗敵人也不順手。他如今這副小身板,旁人也不會放心給他帶把刀在身上,他們乞兒幫行走街巷最多拄著一根精挑細選的柴火棍。


    前陣子他在冰湖邊撿到心儀的石頭,光滑且扁薄,硬度也不錯,就隨身帶著,時不時打磨幾下,漸漸磨出了鋒利的邊緣,足可當短匕使用。可惜磕上了褚良才的鏡輪,尋常石頭到底比不過精煉的鐵器,當即碎成了八瓣。


    至此,姬小戈痛失神兵。


    這段時日他一直在搜羅新的趁手兵器,手底下的小孩盡心盡力地上供了好些百年樹齡的燒火棍、削砍成型的小木劍,還有各式各樣的好石頭,但都入不了他的法眼。雖說這東西不是必需品,但手上空著他就是覺得心裏不暢快。


    遍尋不到後,姬小戈突然意識到,自己可是在封寒城啊,凜塵堡的地界!


    這裏盛產鐵礦,匯集了各地的能工巧匠,每天進進出出那麽多兵器,有供給前線軍隊的,有賣給江湖門派的,他想要什麽樣的兵器,直接上門談交易不就行了嗎?那個曹堡主非要管他這些閑事,剛好給他一個機會。


    想到這裏,姬小戈當即決定去找曹肆誡。


    他先敲了凜塵堡在城中的駐點,人不在家,又找多羅小驛的十寸雨打聽。十寸雨問明他的來意,考慮到他身世的危險性,覺得這事可以幫,便告訴他去城郊的演武場找找,這會兒曹肆誡應該在那裏練兵。


    姬小戈沒帶小跟班,孤身前往演武場,在外圍門口就被守衛攔了下來。


    守衛不耐地驅趕:“去去去,軍營重地,不是小孩子玩的地方。”


    姬小戈背著手,漫不經心地指使他們:“去通報一聲,告訴曹肆誡,乞兒幫幫主找他。”


    守衛嗤笑:“乞兒幫幫主?哦我知道你,鬼娃子唄,來我們這兒討飯?我可告訴你,這裏是軍營,不是什麽酒樓茶館,由不得你鬧事!還想找我們曹將軍,他是你想見就見的?”


    姬小戈神色淡淡:“去通報,我有重要情報,他定會見我。你若不去,我迴頭上城中曹家討飯,堵到他就告你一狀,延誤軍情的罪責你擔得起麽?”


    守衛登時被噎得啞口無言。


    同伴噗地一聲忍住笑:“我且看著他,你去通報吧,說不準真是曹將軍安排的線人。”


    那守衛悻悻離去,姬小戈凝神細聽,寒風中攜來金戈交錯之聲,還有兵士們的大聲唿喝,看來的確是在勤加練兵。


    前兩天剛下了一場大雪,校場積雪深厚,今日雖然是個晴天,卻是越晴越冷,守衛們暴露在外的皮膚凍得通紅,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毫無怨言地盡忠職守。舉目望去,裏頭那些兵將操練得熱火朝天,直把大片的積雪都掃了開來,大約是出了汗,身上的熱氣都散出了白煙。


    姬小戈暗忖,有這般紀律嚴明的精兵良將,難怪封寒城至今固若金湯。


    他老老實實等著,剩下的那名守衛也在打量他。


    鬼娃子的名號他們都聽說過,那天晚上去亂葬崗的守衛就是他們同隊的,迴來之後聲情並茂地講述了當時的驚悚,還說這孩子舌頭拖了老長,臉上都是鮮血,曹將軍去審了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麽迴事。之後就是這孩子在城中的各種囂張行徑,他們巡查時也都親眼目睹過,隻是這麽近距離的接觸,還是第一次。


    怎麽說呢,小小年紀,卻自有一番混世魔王的氣度?


    去通報的守衛很快就迴來了,他摸了摸鼻子,示意同伴:“別攔著了,曹將軍讓他進去。”


    於是姬小戈大搖大擺走進了校場。


    ***


    演武台上,曹肆誡正力戰四名士兵。


    台子中央的積雪或被腿腳掃開,或被熱氣消融,隻有四周還堆著些許殘雪。上百名將士在觀戰,姬小戈仗著體格小,硬是擠到了最前麵,剛好曹肆誡一招抄底橫劈,逼得兩名對手不得不急退避讓,銀亮的刀身挑起邊緣殘雪,洋洋灑灑地落了他滿身。


    姬小戈:“……”


    曹肆誡未穿甲胄,隻著黑色武士袍,他身材高挑,保留著少年人的柔韌和靈活,手持一把鋒銳的環首刀,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台下的姬小戈。


    姬小戈盯著他手中的兵器,心中歎道,好刀!


    殘雪落地,曹肆誡嗬出一口白氣,眸光驟然凝聚,在四名士兵重新結陣之前搶得先機!環首刀與長槍相撞的清脆響聲在場中迴蕩,以一敵四的情況下,曹肆誡依舊遊刃有餘,招式迅捷卻不緊繃,甚至透著一種鬆弛。


    突然,他身後的一名士兵搶步上前,長槍自下而上地刺向曹肆誡後背。聽見破風之聲,曹肆誡矯健地側身讓過,手腕輕巧翻轉,環首刀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接著外旋之力將士兵的槍杆挑飛出去,唰唰唰幾聲後插入地麵。


    台下哄然叫喊:“好!”


    他刀法極為精湛,當眾人的目光還停留在飛出的長槍上時,環首刀已經又迴轉過來,架在了那名士兵的脖頸上。


    比武點到即止,這就等於宣告了他的“死亡”。


    這名士兵黯然退場,其他士兵見狀,紛紛揮搶衝上前,想在他收招未穩之時將他困住,刀光槍影中,這場比武進入到最精彩的階段。


    三根槍杆互相交叉,把曹肆誡卡在了中間,並迅速收攏,將他高高架起。曹肆誡腳下騰空,一時無處借力,陷入了被動。


    大概是被教訓過太多次,下頭有士兵幸災樂禍:“將軍,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


    台上的三名士兵氣勢大振,齊心協力架著人移步場邊,眼見著就要將曹肆誡拋飛到場外,若是在戰場上,必會有敵人趁他摔落時補刀。卻見曹肆誡運功於掌,在槍杆的交叉之處猛地按下,便借助反彈縱身躍出,以萬鈞之力轟開了他們的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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