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還敢教訓我?你是師父還是我是師父!


    上我這兒逞威風來了?是不是老糊塗了,真要被你氣死!


    ……


    等等!什麽叫我得到那顆心髒要好好保管?


    隻是以防萬一。


    “師父。”曹肆誡跪坐在地,手中捧著那顆心髒,淚水滴落。


    師父。


    ***


    曹肆誡先把心髒養在了水缸裏,待到第一座冶煉爐砌好,想用它親手燒了個琉璃甕,盛滿了水,把那顆心髒移了進去。


    他喜歡隔著甕看它起伏唿吸,像是養了一個活物。


    整理江故遺物的時候,曹肆誡發現他什麽都沒有,是真正的孑然一身。


    空蕩的房間裏,隻有榻邊還剩兩塊自己送的蒙眼布,他不大喜歡這兩塊,最喜歡的那一塊,也跟著他一起湮滅了。


    若不是自己還記得,這人就像沒有來過一般。


    所以,他隻留下了我這個不成器的徒弟啊。


    對了,還有武功秘籍。


    曹肆誡找出他留給自己的黃銅鑰匙,打開了他床底下的匣子,裏麵是江故為他精心挑選的武功秘籍。


    有他問過的伍陸劍法、叁叁掌法、貳捌捌拳,還有類似魔教雲想天外功的拾柒功,但江故寫了紙條,讓他先練好《廿一刀法》,這是最適合他的。


    這都是默寫出來的?


    不愧是我師父,當真什麽都會啊。


    曹肆誡翻了翻秘籍,對甕裏的心髒笑道:“好吧,謹遵師命,我這個故門首徒……就先練練刀吧。不過這名字真不響亮,我給它重新起個名,你不介意吧?”


    屋簷上的碎雪被輕風吹落,溫柔地融化在他的心上。


    你為我開天辟地,也令我心上蒙塵。


    “就叫蒙塵刀吧。”


    ***


    明日便是江故的頭七,剛剛開年,凜塵堡又要發喪。


    這次沒有棺槨送葬,沒有親友祭拜,隻有一座小小的靈堂,牌位上書“先師江故之靈位”,堂上供著那顆安然自若的蛋形心髒。


    曹肆誡孤身一人為他守靈。


    夜已深了,跪坐在案前修改圖紙的曹肆誡驀然停筆,拿起身邊的橫刀。


    未等他迴身拔刀,卻見一名黑衣人快如殘影,旋身躍入靈堂,看也不看他一眼,直奔著堂上那隻琉璃甕而去。


    曹肆誡哪肯放他過去,當即飛身阻擋。


    兩人淩空交手數招,越打越火大,彼此都下手極狠,一人杖擊胸腹,一人刀劈脖頸,結果因為身法相近,堪堪一碰,雙方的兵器都脫了手。


    而後又開始近身肉搏,如市井打架般,揪衣領、擂肚子、撞膝蓋。


    曹肆誡煩了,罵道:“你誰啊!膽敢擅闖我師父靈堂!”


    來人也氣憤叫囂:“關你什麽事!這是我們閣主的心髒,自然要讓我帶迴閣裏!就算你是閣主的親傳弟子也不能霸占!”


    曹肆誡反應過來:“你是多羅閣的人?你是……甘棠君?”


    甘棠眼睛都紅了:“若不是為了你,閣主何至於此!”


    曹肆誡冷哼:“怪我嗎?你們怎麽不早點來?他的手受了傷,等你們等得好苦!”


    “清瓊山距離此地千裏之遙,我晝夜不眠也趕不上!”甘棠當場問罪,“你還有臉說我?閣主的手是誰傷的!”


    “我……”


    “這是什麽清苦貧寒之地,閣主在這裏,連塊的稱心的蒙眼布都用不上。”


    “誰說的?我給他做的他就很喜歡!”


    “不可能!閣主肯定用不慣,隻是忍著不說罷了!”


    兩人你來我往地吵了半晌,都吵累了,坐在蒲團上喘氣。


    曹肆誡稍稍冷靜下來,問他:“你到底來做什麽的?”


    甘棠沒好氣道:“我來帶閣主的心髒迴去。”


    “他已然死了,又何必再打擾他。”曹肆誡不滿,“迴去多羅閣,惹得天下倉皇,反而不得安生,不如就供在我這裏穩妥。”


    “休要咒我們閣主!”甘棠怒斥,“不把閣主的心髒帶迴去,怎麽讓他從雲夢澤……”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甘棠急忙打住。


    曹肆誡卻已發現了破綻:“雲夢澤?什麽雲夢澤?”


    甘棠伸手去搶琉璃甕:“肉身消弭,魂魄自然是入了碧落雲端,輪迴去了,我隻是想讓閣主落葉歸根,多羅閣才是他的家!”


    曹肆誡心念電轉,本想與他爭奪的手驀然收迴。


    他迴想起來,江故多次說過,他們殺不死他,哪怕這是他的八厄,也一樣無法徹底殺死他,若是真有轉機……


    甘棠如願搶到心髒,當即毫不留戀地離去,臨走前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一腳踹翻了那塊“先師江故之靈位”。


    曹肆誡眸光驟亮。


    莫非……師父還沒死?


    -第一卷 -開天箭光勿蒙塵-完-


    第37章 神醫


    曛漠國息烽城。


    這是廣袤的西域地界上最繁華的都城,是諸國征伐時的止戰之地,亦是往來通商的貿易樞紐,它的另一個名字叫“哈希塞拉”,意為明珠與寶石的故鄉。


    曛漠與稷夏往來已久,對稷夏商賈來說,最難適應的便是此處的氣候,白天酷熱難耐,夜間寒冷刺骨,一日之內即可匆匆體驗春夏秋冬。若是財力雄厚的商號,在息烽城中建有自己的鋪麵樓閣,那還算安穩舒適,可若是根基淺薄的零散商販,隻能沿街擺攤販賣,在這樣的環境中從早守到晚,就有些熬不住了。


    於是這些新興商隊抱團想了個法子,大夥兒各出少量銀錢,盤下了城南的兩條街麵。


    那裏原是平民聚集居住的地方,不可用作商貿,但商隊老板們打點了幾位曛漠貴族,提出不侵占民居,也不自建樓閣,隻要允許他們一早一晚沿街擺攤就行,其餘時間他們自當撤出街麵,絕不擾民滋事,每旬還會按時繳納租金與稅賦。


    如此一來,貴族得了好處,平民也可就近采買物品,自然皆大歡喜。


    於是息烽城坐擁了東南兩大商貿區。


    東麵做的是貴族生意,布莊茶坊,宣紙玉器,無不華美精致,價格高昂,曛漠的王公子弟向來對此趨之若鶩。南麵做的是平民生意,隻有早市和晚市,貨物的品質不高,但講究一個新奇便宜,也是頗有趣味的地方。


    更有意思的是,兩處街麵雖風格迥異,卻也並不是壁壘分明,完全水火不容。


    商人重利,隻要有利可圖,便可結成聯盟。所以在息烽城的東南角,形成了一塊特殊的地域,這裏魚龍混雜,有積壓難售的名貴器物可以賤價撿漏,當然也不乏以次充好的仿冒製品,專坑有錢沒眼光的冤大頭。


    清晨,城南逐漸熱鬧起來,再過一會兒,早市就要開張了。


    一個穿著稷夏服飾的老人來到東南角,尋了處不起眼的角落,支了個簡易的地攤,破布幌子上書“神醫看診”。


    他須發皆白,穿著右衽的山灰色褒衣大袖,乍看像是個仙風道骨的老道士,所做又是懸壺濟世的善舉,按理說該是受人敬仰信任的。但不知為何,他渾身散發出一種生人勿進、與我何幹的氣勢,加上自詡“神醫”的招牌,看著越發像個江湖騙子。


    有路過的人細看他麵容,也不是想象中那般慈眉善目。除了長發和胡須白得顯眼,感覺似乎上了年紀,臉上手上都細滑光潔,沒有皺紋也沒有暗斑,劍眉星目中反倒透出凜冽之感。這樣一個充滿矛盾之人,實在很難招攬到願意找他看診的病患。


    其實這已是他擺攤看診的第七天了,迄今為止,隻有一個摔傷膝蓋的小孩和一個神誌不清的醉鬼光顧過他的攤子,都談不上什麽疑難雜症,就是個清理包紮和開醒酒方子的活兒,治好了也沒傳出去什麽名聲。


    但他還是堅持不懈地來這兒擺攤,閑著沒事就撐著腦袋打盹發呆,看那模樣,掙不掙錢也沒什麽關係。


    直到今天,終於有人認出了他。


    那是個年逾五旬的稷夏行商,自己有著精湛的木工手藝,便做了些靈活精巧的機關玩具帶來曛漠販賣,順道接一些貴族的建造活計,賺來的銀錢再換些香料和琉璃器皿帶迴稷夏,轉手就能賣出翻幾番的價格。


    而他曾經在老家的一場瘟疫中見過這位大夫。


    當時他母親已染病西去,妻兒紛紛倒下,他自己也發起了高燒,隻能拖著病體四處求醫。鎮上的醫館全都關了門,眼看全家救治無望,村裏忽然傳出有神醫濟世。他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求助,見到了此人,也挽救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沒記錯的話,也是這位大夫看過他的木工手藝後說,屈居一隅可惜了,若有誌向,不妨去外頭闖蕩一番,他這才想辦法搭上西行的商隊,做上了如今的生意。現下全家衣食無憂,過上了頗為富足的日子,可說皆是拜此人所賜。


    他鄉遇恩人,行商脫口而出:“這不是簡神醫嗎?”


    說完他自己卻犯起了嘀咕,那場瘟疫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簡神醫就長這副模樣,如今還長這副模樣,像是絲毫沒有變過,這得是多少高齡了?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或許神醫自有延年益壽之法,這等善人,當然是活得越久越好。


    這行商在息烽城是老麵孔了,人脈廣,信譽好,他這麽一喊,旁人便找他打聽起了這位大夫的來曆。聽完他的講述,眾人紛紛反省自己誤會了這位老人家,不過是眼神兇了點,看著不大和氣,就錯把神醫當成了騙子。


    如此,簡生觀的攤子前終於有人來看診了。


    他淡淡瞥了未離去的行商一眼,保持著高深莫測的神情,什麽都沒說。


    ***


    一名女子坐在了攤子前,紅紗覆麵,身上也披著厚厚的紗巾,兩手忍不住在胳膊和脖頸上抓撓,用曛漠話急問:“神醫,你快幫我看看怎麽迴事吧。”


    那行商怕簡生觀聽不懂,正要給他翻譯,卻見他以一口流利的曛漠話迴複:“紗巾揭開我看看,手腕放這兒,我搭個脈。”


    行商詫異:“簡神醫,您會說胡語?”


    簡生觀又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走吧,不要打擾我給人看病。”


    看他的確不需要自己幫忙,行商便安心離開,臨走前從貨箱裏取出一個木質機關盒,放到他手邊:“解悶的小玩具,不成敬意,多謝您當年救命之恩。”


    簡生觀“嗯”了一聲,專心看診。


    女子身上生著大片大片的白團和紅疹,奇癢難耐,好幾處都被她撓破了,流出微黃的膿水。她去瞧了兩位曛漠大夫了,開了藥方外敷內服,還放了血,折騰了好幾天,依舊毫無起色,眼見著再不好轉,怕是要破相了。


    簡生觀問:“症狀持續幾日了?”


    女子道:“八天了。”


    簡生觀皺眉沉吟:“唔……來得太遲了。”


    女子如遭雷擊,當即落下淚來:“什麽?治、治不好了嗎?我還這麽年輕,不想死啊嗚嗚嗚,更不想死得這麽難看嗚嗚嗚嗚……”


    簡生觀道:“太遲了,本來可以不用那麽麻煩的,隻要把引發風團疹子的東西隔絕開就行,現在必須閉門三日不見風,泡藥浴,還有最關鍵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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