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肆誡嘀咕:“你們無情道的修行著實讓人難以理解。”


    江故問他:“曹霄也給過你一把橫刀,你原先是想用那把的?為什麽後來又換成了我給的鏽刀?”他未曾料到這個前情,險些出了差錯。


    曹肆誡垂眸看看手中的鏽刀,斑駁的刀身映不出他的麵容。


    倏而,他抬頭望向江故,隔著蒙眼布,直望到他那六顆瞳孔中去:“因為我相信你啊,如今在這世上,我唯一信任的就是你了。”


    瞳孔輪轉,采集著這一刻的少年。


    江故說:“嗯,這樣很好。”


    曹肆誡繼續道:“而且,你還要求我為你做事的,定不會害我。昨夜我想明白了,你那日磨了半天刀,就是為了讓刃口變薄一些,可以插|入甲胄縫隙對吧?既然你做了這樣一手準備,那麽鏽跡也一定另有用處。”


    “原來不是盲目信我,倒也不錯。”


    “來吧!師……施展拳腳的機會來了!江故,你我切磋一番?”曹肆誡今日力克盧金啟,正是信心大增的時候,舉刀擺好了架勢。


    “好,那我再傳你一招口訣。”


    江故腳下微動,便繞至曹肆誡身後,卸下了他的背上的刀鞘。


    曹肆誡凝神應對,轉身劈斬:“什麽口訣?”


    江故錯步,以極為精妙的身法避開他的攻擊:“天下武功……”


    曹肆誡加快了速度,用上江故教過的功法,躬身旋腰,讓刀身在自己肩背處翻轉數圈,接刀時恰好可以攔在江故身前:“吃我一刀!”


    蒙眼布的尾端掃過他臉頰,他本能地閉眼,抓刀便偏了幾寸:“哎哎哎!手滑了手滑了!”


    感覺到冰涼的刀刃貼到自己脖頸上,曹肆誡知道自己玩脫了,嚇得縮起脖子。


    鏘。


    曹肆誡迴頭,便見江故落袖,那把鏽刀已歸入鞘中。


    江故頓了下才念完口訣:“……唯菜不破。”


    “菜?什麽菜?”區區數招,曹肆誡已出了滿頭的汗,比跟盧金啟打上一炷香還累,他坐到小院中央的枯樹下,調勻唿吸,“不打了,打不過你。”


    “是我打不過你。”江故說。


    “你在逗我?”


    “沒有,菜到極致的新手,往往能出奇招。”江故抬起左臂,“你剛剛失手,差點割到自己脖子,我忙著去收刀……你這一刀,劃到我手臂了。”


    曹肆誡:“!!!”


    江故無奈歎息:“哎,八厄啊……”


    ***


    我傷到江故了?


    那個一招劈山的江故?那個堪比無碑境的江故?


    啊?


    我是什麽天賦異稟的高手哇!


    這一瞬間,曹肆誡腦袋像被自家冶煉爐攪拌烤糊了。


    早知道該讓十寸雨來觀摩的!


    如此一來,多羅閣的高手排名就要添加上他的大名了!要排在無碑境上頭,江故的前麵!


    嗯?高手排名上有江故嗎?


    亂七八糟想了一大堆,曹肆誡終於想起更重要的事,他抓起江故的左臂:“你傷得重不重?抱歉,我的刀意太強,一時沒收住!”


    “……沒事。”哪裏來的刀意?


    “怎麽沒事,你都流血了!”眼見那傷口頗深,滲出汩汩鮮血,曹肆誡真的急了,手忙腳亂地迴房找藥箱給他醫治。


    等他迴來的時候,卻見江故自己已處理好了,傷處被幹淨的內裳襟帶裹覆,地上隻留下了一些撕下來擦血的布條。


    曹肆誡略感疑惑,又不是在荒郊野外,明明有更好的醫治方法,犯得著撕衣裳麽?


    他打開藥箱:“你隻包紮了一下?還是上點金瘡藥吧,好得快。”


    江故推拒:“不必,真的沒事。”


    他如此堅持,曹肆誡也不好再強迫,收拾起地上帶血的布條,他鼻尖微動,嗅了嗅說:“你的血……味道好怪。”


    “……”


    “不怎麽腥,但是有點刺鼻。”


    江故:“我們修無情道的都是這個味兒。盡快把這些布條燒了,切莫留下痕跡,就算隻是小傷,也別讓盧家人知道。”


    曹肆誡恍然:“哦對對!不能讓他們趁虛而入!”


    說罷,他又匆匆迴房,把這些布條全都扔進了炭盆裏,江故的血一碰上火星,立刻燃燒起來,所有布條化為了灰燼。


    ***


    江故難得狼狽,也迴自己房間換衣裳了。


    最初的興奮過後,曹肆誡便隻剩下愧疚與擔憂。他壓根沒想過自己有可能傷到江故,這種莫名其妙的誤傷,說出去大概都沒人信吧。


    燒完染血布條,他坐立難安,還是去找了江故,心想自己至少要好好道個歉,再擔負起照顧傷患的責任來。


    曹肆誡敲了敲門。


    江故還在換衣裳:“進。”


    看見堆在榻上的破衣,曹肆誡道:“迴頭給你找幾件輕裘來,穿這麽薄,你不冷嗎?”


    “還好,我不畏寒。”


    “哦。”兀自坐到案邊,曹肆誡又覺得有點尷尬,隻能沒話找話,“晚膳我囑咐他們多做點補血益氣的,你多吃點啊。”


    “你囑咐廚房?那盧家豈不是人盡皆知了?”


    “我可以說是我累著了想補一補,反正盧金啟自己也受傷了,需要補補的。”


    “是你把他砍傷的,這不是去火上澆油麽,他們怎會搭理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也對。”打消了這個念頭,曹肆誡沉默片刻,等他穿好衣裳了,問道,“你傳授給我的這個什麽廿一刀法,好像還挺厲害的,江湖上怎麽都沒聽說過?”


    “本門所有武功都隻有序號,沒有花裏胡哨的名頭。”


    “為什麽?你們懶得取名嗎?等等,一般來說,各個門派都有自家專精的武學技藝,比如劍法、掌法、棍法,或者內功心法,以此來打響江湖上的名聲,怎麽我……你們門派什麽功法都練?上迴你還說了什麽伍陸劍法、叁叁掌法、貳捌捌拳和拾柒功,看樣子都挺厲害的?”


    “你還記得?嗯,本門是集各類收藏之大成者,這些功法都是考據古往今來各門各派、各式各樣的武學,博采眾長,然後輔以人體自然循環的原理重新編排的。”


    曹肆誡聽傻了:“這樣也行?”


    江故道:“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適合各類人群習練。有幾門外功,哪怕是筋脈盡斷之人,也可以練至行者境。若是天賦極高、根骨奇絕之人,則可修習本門拾以內的功法,隻要不出意外,到無碑境不成問題。”


    “意外是什麽?”


    “走火入魔。”


    “像魔教主君姬憑戈那樣?據說他銷聲匿跡近十年,就是因為走火入魔了。”


    “他?他沒有入魔,隻是更新……修煉遇到瓶頸了。”


    “你怎麽知道?”


    “……多羅閣搜集了他的消息,我打聽過。”


    “原來如此。”曹肆誡驟然意識到什麽,大為震撼,“拾以內的功法可登無碑境?那你們門派豈不是早就足以稱霸武林了?”


    江故搖頭:“不行。”


    曹肆誡不理解:“為何不行?這世上本就是強者為王。”


    “我們這個流派……曾經使用自認為壓倒性的優勢,嚐試過得道封神,但終歸失敗了。不僅失敗,還造成了不可挽迴的後果。”


    “怎麽會?”


    “用多羅閣信奉的因果來解釋,我們倒置了因果,也就失去了自己的容身之處。”江故不再多言,“此後我們立下誓約,給自己下了禁製。其實我也有許多不解,今日聽到你娘說的那句話,倒是有所體悟。”


    “我娘?哪句話?”


    “技藝好效仿,匠心卻難得。”江故意味深長地說,“江湖百代不同,本門的武學也一直在更替,再豐富完備的信息庫,也囊括不了人間的森羅萬象。


    “我得不到匠心,所以我還在修行。”


    曹肆誡半懂不懂地聽完,若有所思。


    似乎江故這個門派經曆了不少風雲變幻,許是年代久遠,許是誇大其詞,總之他聞所未聞,但也沒什麽關係。


    他把江故換下的破衣卷起,丟進炭盆中燃燒。


    明滅的火光映照著他稚氣的臉,他平靜而篤定地開口:“江故,你就是多羅閣主吧。”


    第19章 識君


    曹肆誡:“江故,你就是多羅閣主吧?”


    江故:“……”


    兩人之間陷入詭異的沉默。


    炭火燒到破衣的血跡上,竄出小撮火苗,曹肆誡略感訝異,心說無情道的血這麽好燒麽?遂用鐵釺撥了撥,讓剩餘布料燒得更充分。


    半晌,江故問他:“你如何得知?”


    曹肆誡感慨道:“真的是啊。我以為你會否認,或者編一些話敷衍我。”


    “我確實不欲表露身份,但從不騙人。”江故依然覺得他過於敏銳,問道,“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是多羅閣主的?”


    “唔,應該是從你想讓我拜師的時候吧。”


    “這麽早?我有露出破綻麽?”


    “倒也不是。”曹肆誡迴憶著說,“當時我就想,你什麽門派啊就要收我為徒?江湖上各門各派我都捋了一遍,還是沒猜出來。


    “我琢磨著,多羅閣號稱無所不知,連他們都沒有記載過的門派和人物,要麽實在是太過低微無用,排不上號,要麽就是與它本身有瓜葛,刻意隱藏了。既然敢孤身插手凜塵堡的事,我想你多半不是前者。


    “之後我又看到你劈山埋了廖振卡,更加佐證了這個想法。不過這時候我也隻覺得你可能是多羅閣裏的探子或殺手之類的,我不知道多羅閣是怎麽運轉的,隻能瞎猜,直到十寸雨來了這裏,稱你為貴客。”


    江故道:“或許我真的是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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