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故終於吃完了,放下筷子說:“行吧,你們記得把這兒的飯錢房錢付了,還有給他治傷的花銷,”他指了指曹肆誡,“他賒了賬,別忘了把診金和藥錢給吳大夫送去。”


    就這?


    盧金啟上下打量江故,隻覺越發看不透此人,擺了這麽大的架子,這麽好應付嗎?難不成真是個路見不平的大俠?


    盧望均拱手:“江恩公高義。”


    江故想了想,補充道:“再給我十兩銀子,權當來迴路費了。”


    盧家自然應允,相比於凜塵堡少主的性命,這些要求根本不值一提。倒是曹肆誡瞥了他幾眼,像是有什麽話要說,又礙於人多,終是咽了迴去。


    有了盧家的介入,沁春客棧這日算是賺了個盆滿缽滿。


    盧家點的那一大桌子菜擺上來,曹肆誡瞅瞅江故。


    江故側頭:“看我做什麽?”


    一直盯著他的盧金啟暗自驚奇:他看得見!


    曹肆誡推說自己身體虛沒胃口,隻在旁邊幹巴巴地看著,半點都沒吃。當然最後也沒浪費,盧家那幫人就地開席,而江故仿佛剛剛沒吃飽,坐在一群盧家人中間,絲毫不覺得別扭,又跟著蹭了頓飯。


    酒足飯飽,曹肆誡忍不住嘀咕了句:“還真吃得下啊。”


    盧望均關切地說:“肆兒,你剛剛逃出險境,暫且先休息幾日,等你身子康複了,舅舅再與你盤算後頭的事。”


    曹肆誡點點頭:“好的舅舅,你們尋我這麽久,也好好休整下吧。”


    如此,兩方各自安歇。


    ***


    傷口得到了救治,又吃了頓軟和的,曹肆誡的狀態迅速好轉。


    換上盧家送來的幹淨衣裳,聞著房間裏愈發濃鬱的藥香,這會兒他倒是不怎麽困了。


    江故問客棧借來了藥爐,坐在窗邊給他煎藥,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火。


    曹肆誡終於問出憋了很久的話:“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你總歸救了我的命,當真什麽報酬都不要嗎?”


    江故奇怪道:“你能許我榮華富貴?”


    曹肆誡:“我如今……唔,許不了你什麽。”


    “那不就得了。”


    “不過盧家……”


    “我救的是你,關盧家什麽事?再說了,我也不是什麽好處都沒得到。”


    “嗯。”曹肆誡心想,是了,這人從無碑境高手的剿殺中救了自己,有盧家傳話見證,不出數日便會名震江湖,屆時名利紛至遝來,以他的眼界,又何必貪圖那些小恩小惠。


    “我出這趟遠門,來迴隻需要二兩銀錢,問他們要了十兩,淨賺八兩。”


    曹肆誡:“……”多慮了,這人的眼界就是八兩銀錢。


    ***


    江故打開藥罐嗅了嗅,覺得差不多了,倒出濃濃的藥汁,給他遞過去:“喝。”


    曹肆誡咧嘴,仰頭灌了下去,苦得直作嘔。


    這下他腦袋更清晰了。


    他問江故:“你這就要迴去了?這麽放心把我交給盧家?”


    江故看著他反問:“不然呢?”


    曹肆誡有些急了:“你不會沒看出來盧家的別有用心吧!你、你不會真的以為他們尋我是為了幫我報仇吧!”


    “哦?我看你們舅慈甥孝,還挺感人的。”


    “什麽舅慈甥孝!他盧望均何曾如此關懷過我娘和我,當初我娘被宵小謀害中毒,我爹請求盧家幫忙尋醫問藥,他們別說治病救人了,竟是急忙趕到凜塵堡要我爹給個交代,說他沒照顧好我娘,要他把屬於我娘的那份家產交出來給他們!


    “那時我娘病中煎熬,還懷著我,卻要聽這些人為自己的身後事吵吵嚷嚷,該是何等氣怒絕望!好在我爹找來了簡老神醫,這才消停。此事我爹娘從未與我提過,我還是從薛先生那裏得知的。


    “在那之後,盧家與我們凜塵堡數年不曾往來,直至三年前他們遇上麻煩,盧金啟與勳貴之子起了衝突,為了消災平禍,盧望均求到我娘麵前。我娘念在舊日親緣的份上,略略幫了他們的一二,兩家才勉強有些交集。


    “就這樣,還說什麽我娘給他托夢,我娘就算給簡老神醫托夢都不會給他托夢!”


    江故熄了藥爐的火:“既如此,你為何裝作與他們這般親近?”


    說出了一直憋著的話,曹肆誡心情平複了許多:“你不覺得,他們來得過於巧合了嗎?你剛帶著我逃出來,他們就找來了,比我的仇家還要快。”


    “隻是這樣?”


    “不止。”曹肆誡皺眉道,“他們見到我,絲毫不覺意外。藥鋪的大夫、客棧的食客看到我都很驚訝,可見傳到外頭的消息就是曹家滅門,盧望均怎麽確定我還活著,還尋我這麽些天?總不可能真是我娘托夢告訴他的。”


    “你的意思是,他有更準確的情報來源。”


    “盧望均不關心我受了什麽傷,也不關心我餓了幾天,能吃什麽飯,要用什麽藥,他說了那麽多廢話,隻是為了跟我‘盤算後頭的事’。虛情假意誰不會,且跟他周旋著,我倒要看看,他所盤算的究竟是什麽。”


    ***


    房裏藥味太重,江故給窗戶掩了條縫,順手倒了杯茶涼著。


    寒風吹進細小紛揚的雪沫,落在他鬢發和黑色的蒙眼布上,星星點點地化去。


    他說:“還能是什麽,無非是你們凜塵堡的礦場和冶煉權罷了。”


    曹肆誡一愣:“你早就知道他們……對,你之前就告訴我,最先找到我的未必是仇家。你怎麽會知道?你跟他們……”


    江故道:“我隻是消息更靈通一些,許多大事在發生之前,早早便會有征兆。正因如此,我才會來找你,我想得到的報酬,也隻有你能給。”


    曹肆誡猶疑地望著他:“你到底……”又道,“算了,問了你也不會答。”


    江故繼續說:“倒是沒想到,你這麽快就識破了盧家的意圖,知道他們跟你的仇家有勾結。我還以為你會被他們雪中送炭的拳拳心意打動,用凜塵堡來換報仇的機會,然後在家破人亡之後,再被騙個傾家蕩產。”


    曹肆誡:“……”這是人說的話嗎!


    “可見你還有救。”


    “你錯了。”曹肆誡咽下喉間苦澀,決定押上最後的籌碼,把這人拉入賭局,“他們不是跟我的仇家有勾結。”


    這迴輪到江故怔怔:“怎麽?”


    難道他的預估有誤?克林國要端掉凜塵堡,盧望均想坐收魚翁之力,就此接手曹家的生意,於是趁虛而入,事後來扮個老好人接盤,不是這樣嗎?


    曹肆誡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恨意翻湧:“盧家就是我的仇家本身。”


    房中沉默片刻。


    手指摸了摸微熱的杯沿,江故問:“為什麽這麽說?”


    曹肆誡淒然道:“我剛剛對你說的那些質疑盧家的理由,都是信口搪塞的,因為我不確定你有什麽打算,猜不到你會站在哪一邊。興許你被他們施舍的名利財權打動了,就成了我的絆腳石。”


    江故感到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竟被一個小孩兒忽悠了?


    他恍然:“你一直防著我。”


    自兩人遇見起,這孩子從未停止對他的試探,一環套著一環,手法稚嫩,卻終見成效。


    曹肆誡正色道:“既然你表明了立場,那我也不再瞞你。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盧望均是共犯,因為你在淘沙河邊殺的那四個人,就是盧家的護衛。


    “爹常誇我眼光毒,礦石什麽成分構造,看一眼就知道了。


    “所以哪怕他們的頭顱被你敲爛了,我也認得出。


    “我記性也好,三年前,盧望均來求助我娘的時候,身後跟著的就是這四人。


    “至於盧家和克林國那些人誰是主謀,於我而言並不重要。


    “我要他們家破,我要他們傾國。


    “江故,你敢陪我賭這一把麽?”


    第7章 拜師


    江故把桌上的茶推給他:“傾國你應該做不到,克林國還是有幾個厲害人物的,國運還沒到衰落的時候。”


    曹肆誡:“……放狠話你懂不懂,我放個狠話你也要計較嗎!”


    江故點了點桌案:“我是提醒你量力而行,就憑你,最多挫挫他們銳氣,就別打腫臉充什麽王霸之氣了。”


    滿腔憤懣被一桶涼水澆熄,曹肆誡被噎得直翻白眼,順手端起桌上的茶盞。


    指尖碰觸到溫潤的杯壁,他不由一頓,暗想這人可真細致,特意幫他晾涼了茶水,想來是刀子嘴豆腐心,言語上刺激他,行動上卻諸多關照。


    如此,他那股悶氣也就散了大半。


    正要喝兩口潤潤喉,就聽江故道:“做什麽呢?這茶是讓你拿來拜師的。”


    曹肆誡愣住:“嗯?拜師?拜什麽師?”


    江故正襟危坐:“拜我為師。”


    這一瞬,曹肆誡腦中轉過無數念頭。


    他想,這人為什麽要收他做徒弟?他拒絕了其他利誘,原來圖的是自己?


    又想,這人的武功還算不錯,哪怕不是無碑境,也差不到哪兒去,若是能學到手,對自己報仇也是百利無害。可是這人身份成謎,自己對他一無所知,要是被坑騙了怎麽辦?不過如今的自己,似乎也沒什麽好被坑騙的了……


    曹肆誡問:“拜你為師,你能教我頂尖神功嗎?”


    江故:“教不了。”


    “嗬,是你自己也不會吧。”


    “你底子太薄,入門太遲,這輩子練不了頂尖神功了,隻能挑幾個基本功法湊合練練,練成什麽樣看你自己造化。”


    “什麽功法,舉幾個例子呢?”


    “你拜了師我再告訴你。”


    “你說了我再拜。”曹肆誡竭力套話,“世人皆知,當今最炙手可熱的四大神功居清派的虛極劍法,圓覺寺的萬象輪迴,無相門的鏡水塵風訣,還有魔教的雲想天外功。先別管我能不能學,類似這種水準的,你這兒有沒有。”


    “大差不差吧。”


    “沒有就沒有,什麽叫大差不差,還說我呢,你也別打腫臉充武學宗師了好嗎。”曹肆誡使出激將法,“想讓我拜師,我也要看看這個師門會不會太丟臉麵吧。你就說幾個你這兒能拿得出手的武功,我掂量一下。”


    江故想了想說:“跟虛極劍法差不多的,有個伍陸劍法;跟萬象輪迴差不多的,有個叁叁掌法;跟鏡水塵風訣差不多的,嗯,貳捌捌拳;雲想天外還不錯,類似的有個拾柒功。這幾種你都能湊合學,拾伍以內的你都學不了。”


    曹肆誡聽得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麽啊?什麽五六七八的,這都是什麽沒名沒姓的功法,在這兒數數呢?你誑我的吧,當我三歲小孩兒啊!”


    江故:“你拜不拜,茶要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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