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著怒火的嗓音難掩失望。


    他的眼眶也染上了一層慍紅。


    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毫不憐惜地捏著侯姝的下顎,力度之大,快要將她的下顎碾碎。


    但最終,侯梟還是鬆開了手。


    他沉沉地闔上了眼眸,似乎想要盡可能地穩定情緒、將怒火壓抑下去。


    “侯梟,對不起……”


    侯姝立即抓握住了侯梟的手,她的喉間哽咽了千言萬語,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她要怎麽跟侯梟坦白,其實她並不是真正的“侯姝”,而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這麽荒謬可笑的事,真的會有人相信嗎?


    如果侯梟知道了她並不是真正的侯姝,又會是什麽反應呢?


    會覺得自己欺騙了他嗎?


    還有就是,侯姝不得不承認,她同意德瑞克護送她和侯梟來神殿締結婚誓,其實是有私心的……


    她在之前和德瑞克劍術對擂中,通過德瑞克的慣用招式和劍氣,已經基本上確定了德瑞克就是湛澄夜,但他卻好像不認識自己,將自己忘記了。


    侯姝不能確定德瑞克到底是真的將一切都忘了,還是在演戲,裝作失憶。


    所以,她今天同意讓德瑞克護送、並且觀摩這場締結婚誓儀式,其實有試探德瑞克的意圖在裏麵。


    但是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侯姝決定坦白。


    她鬆開了侯梟的手,像是做出了什麽重大決定一樣,緩緩轉身,麵朝向了眼前這大天使浮雕噴泉,純澈的聖水在陽光的照射下偏轉出粼粼的光輝,將她的倒影清晰地映在了水麵上。


    隨後,沉寂的氛圍被娓娓響起的溫軟嗓音打破。


    “侯梟,我承認,讓德瑞克護送我們來神殿、觀摩我們的誓約儀式,的確別有用心。”


    “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對他隻有恨意,如果剛剛所處的不是神殿,我會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德瑞克,他的另一個名字,湛澄夜,曾經是我最信任、依賴的人,但是他最終背叛了我,甚至……”


    說到這裏,侯姝的嗓音已經開始隱隱顫抖起來。


    這並非是對前世記憶的恐懼、對德瑞克的恨意引起的,而是因為……


    她準備向侯梟坦白,她並不是真正的侯姝,而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


    侯梟會怎麽看待她呢?


    認為她是騙子、頂替了真正侯姝的冒牌貨?


    像是處理掉那些背叛者一樣,處理掉她?


    想到了最糟糕的結局,侯姝的心緒反倒平靜了下來。


    她自嘲地勾了勾唇後,輕描淡寫地敘述了下去:


    “他親手射殺了我。”


    “子彈穿透心髒,當場斃命。”


    “已經過去快四年了,我都已經差不多快忘了那種痛楚了,但是午夜夢迴時,卻還清晰地記得他當時的眼神。”


    “我從記事起,就是一個孤兒,後來被一個殺手組織收養、訓練成殺人機器,十歲那年和湛澄夜組成了搭檔,彼此陪伴著度過了十三年的艱苦時光。”


    “每次萬幸地從刀尖下存活後,抱團取暖、安慰鼓勵對方,那是我灰暗又卑賤的人生中唯一的一點光亮。我曾經以為我和他會是永遠的搭檔、朋友、彼此人生中的依賴。”


    “直到有一天,我在執行完一個異常艱巨的刺殺任務,受了重傷撤退時,他按照原計劃來接應我。但是……他的槍口卻對準了我。”


    “當我再次睜開眼時,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


    “所以侯梟,對不起,我騙了你……”


    侯姝的嗓音很輕、很淡,這個時候隨便吹來一陣柔煦的清風,都能將她這句話吹散。


    侯姝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到底是以一種什麽樣表情對著侯梟,但她確定自己現在一定很僵硬。


    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席卷而來,像是浪花一樣翻湧而起。


    她不敢去看侯梟的臉,不敢窺探他的神情,更不敢去揣測他的心情。


    侯姝攥緊了手,指甲嵌入掌心,她本以為說出這些話很難,但真到了坦白的這一刻,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釋然。


    最終,望著眼前這環繞著聖輝的大天使浮雕,侯姝一字一頓、清晰明了地坦白道:


    “我不是真正的侯姝,我也沒有名字,隻有一個代號‘泠’,我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已經死去的靈魂。”


    說完這些後,時間就像是靜止了一樣,整個世界裏就隻剩下了眼前這噴泉水流的“嘩啦”聲。


    沉默、震驚、無法接受……


    這都在侯姝的預料之中,所以,她僅僅隻是淡淡且自嘲地彎了下唇角,難以言喻的憂傷浸染了她的瞳眸。


    柔煦的風輕輕拂過她的臉頰,將一滴瑩透的淚珠悄然帶落。


    就連侯姝自己都沒察覺到,她平靜地闡述、坦白完後,眼眶已經充盈滿了淚珠。


    隨著羽扇般眼睫的顫動,更多瑩亮的淚珠滾落下來。


    “我知道這麽說可能很離譜,應該沒多少人會相信,但是事實就是如此。你在侯家待了這麽多年,對之前那位‘大小姐’的脾性、行事作風應該很了解了,我和她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你應該自有分辨。”


    “本以為在這個世界裏,不會再遇到湛澄夜了,而我將永遠重複那個噩夢,但是沒想到他竟然也轉生到了這個世界裏……”


    “這難道不是上天賜予我的複仇的機會嗎?所以,為了驗證德瑞克到底是不是湛澄夜,我才會這麽做……”


    “攪亂這場儀式不是我的本意,我在儀式上對你許下的誓約也是真的,聖水並沒有反噬、光之神為我們投下了祝福,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說到這裏,侯姝緩緩地將左手無名指上的血鑽戒指摘下,隨後取下了脖頸上的紅寶石項鏈。


    “我本以為我會將這個秘密帶進墳墓,直到這一世結束,也不有任何人知道。”


    “對不起,侯梟,隱瞞、欺騙了你這麽久。”


    “無論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麽,取消婚約、對我進行報複、又或者好聚好散……我都會欣然接受。”


    眼眶中的淚珠在這一刻落盡,手中的戒指和寶石項鏈被淚水沾濕,除了一種莫名湧上的空虛,侯姝感覺心中異常的平靜。


    她終於鼓足勇氣轉過了身,麵向了侯梟,目光對上了他那雙瀲灩妖嬈的緋眸。


    此刻,陰鷙濃重的霧靄快要將少年的瞳眸遮蔽,幽冽無邊。詭譎陰霾殺意折轉而過,像是隻降臨在深夜、徘徊在幽冥黃泉之間、罪孽深重的惡魔。


    極致陰冷的氣息從他的身周漫開,磅礴的冷意和滔天的壓迫感快要讓人喘不過氣來。


    而侯姝隻是平靜且淡漠地望著侯梟,緩緩地將掌心中的戒指和項鏈遞到了他的麵前。


    “這些,還給你,它們會有更適合的主人。”


    “我想我該離開了。”


    然而,侯姝足足舉著這血鑽戒指和紅寶石項鏈快一分鍾了,侯梟也沒有伸手接過。


    半秒後,一絲蒼涼的笑意在少年那鋒薄的唇角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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