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西忽然意識到，自己無意間說了一個敏感詞，但她覺得這不算什麽，“拋棄肉身”這個說法在宗教和神話中也經常出現。
於是她聳聳肩，笑道：
“我隻是隨口說說，你幹嘛這麽敏感？”
貝絲鬆了口氣。
“有個邪惡組織，他們的口號是‘勇敢拋棄肉身，實現人類文明的徹底升級’，我剛才以為你是他們的人呢。”
凱西震驚。
她沒想到組織已經被政府盯上，一定是間諜滲透或是被叛徒出賣，可她忽然意識到，剛剛自己也做了叛徒，即便沒有透露任何組織的秘密，但自己的信念已經有所動搖。
她忽然想起另一個叛徒——肖麗莎，她愛上白鷺後，會不會也是這樣的心境呢？
但曆經滄桑的凱西畢竟不是年輕的肖麗莎，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並給出了答案——我被肉體控製了思想，這恰恰說明肉體的可怕，所以我們才需要勇敢拋棄肉身！
於是她選擇裝傻，呆呆地望著貝絲：
“這個口號是什麽意思？”
貝絲低下頭沉默了，心想，這和外星人一樣是絕密，但如果不告訴凱西，她會不會覺得我對她有所保留？忽然，她又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已經做了叛徒，為什麽還要替上家保守秘密？
她抬起頭，一臉嚴肅。
“這個邪惡組織是一群富翁和高知組織成的，他們在瘋狂收集人類產生的各種數據，然後把這些數據永遠儲存在太空站！”
果然，凱西猜得沒錯，政府獲得的信息可能不比白鷺少。
她點點頭，繼續問：
“這有什麽邪惡的呢？”
貝絲早就知道她會這麽問，因為當初她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於是壓低聲音說：
“一旦他們的計劃公開，就像開辟了一個無限寬廣的新大陸，民眾會飛奔而去建立新的文明，留在地球上的肉身就像現在外麵的那些瘋子一樣，成為行屍走肉，政府也將失去存在的意義。”
凱西托著腮幫子，嗯了一聲。
“的確，如果能在一個虛擬世界中獲得自己想要的一切，誰還願意在現實世界掙紮呢。”
貝絲慶幸自己遇到了知音，連連點頭。
“我們內部給這個組織起名叫‘潘多拉’，仿佛他們做的事情會毀滅人類一樣，其實人類打開的潘多拉盒子數不勝數，比如原子彈的發明，開創了核能，並宣稱核能發電非常清潔，非常安全。可是20世紀前蘇聯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人為因素爆炸起火，220萬人居住的土地被放射性物質汙染，成百個村鎮被廢棄，癌症患者、甲狀腺患者和畸形家畜急劇增加！”
貝絲越說越起勁。
“但是人類並沒有吸取教訓，2023年8月24日，日本福島核電站不顧國際社會的強烈反對，把核汙水排入大海！結果海洋被放射性物質汙染，陸地的雨水中的有害物質越來越多，各種新型疾病和病毒隨之而來，植物、動物都出現了大大小小的變異，你我體內都或多或少沉積著有害物。”
凱西給她倒了杯水。
“別激動，慢慢說。”
貝絲咕咚咕咚喝完一整杯，定了定神繼續說：
“那些愚蠢無能的政府把地球毀成這個鬼樣子，還不許大家逃走嗎？非要讓大家去給他們陪葬？”
凱西一把握住她的手，萬分激動。
“貝絲，你想加入dhss計劃嗎？”
貝絲一聽，忽然將手掙脫出來，瞪大了眼睛。
“我剛才沒提到‘dhss’啊！你是怎麽知道的？”
凱西覺得貝絲非常符合組織吸納新人的標準，不，應該說是遠超標準。她不僅看清了世界的現狀，對人類文明產生擔憂，而且對政府內部的情況更是了如指掌，她的加入一定會對組織帶來不可估量的貢獻。
“貝絲，我就是你說的那個邪惡組織的骨幹成員之一。”
貝絲突然起身，椅子撞到牆上。
“你……”
凱西笑了笑。
“別緊張貝絲，邪惡是相對的，政府認為我們邪惡，是因為dhss計劃有損他們的利益。”
“什麽……利益？”
接下來，換成凱西授課了。
“dhss虛擬世界中的人類文明，完全依賴去中心化的規則來維持秩序，根本不需要政府的存在，所以他們才打壓我們。當然，為了實現我們的使命，避免人類文明的滅亡，我們有時必須無情，必須不擇手段，所以被他們稱為‘邪惡組織’也不為過。”
“人類文明會滅亡嗎？”
說罷，貝絲小心翼翼地重新坐到椅子上。
凱西點點頭。
“人類曆史上，有那麽多文明古國徹底滅亡，就是因為文明達到一定程度後會出現瓶頸，甚至文明的倒退。其根本原因就是人類的肉體太脆弱，肉體的進化速度遠遠跟不上文明的進化速度。尤其近代，科技發展的速度遠超古代，平均一天就能超過古代幾百年，這讓人類的肉體包括大腦，出現了可見的退化。”
凱西起身，拉起貝絲走到窗前，兩人向下看。
“你看下麵那些人，他們為了搶食物大開殺戒，比古代人更兇殘，為了躲避危險四處逃竄，卻像個無頭蒼蠅，他們和幾百萬年前的原始人有什麽本質區別？還不如原始人呢。”
貝絲看到一個男人騎著摩托車，手裏拎著鐵錘，見人就砸，無論對方是不是瘋子。
“dhss計劃，真的可以讓人類文明徹底升級嗎？”
“貝絲，如果是內部成員問我這樣的話，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但對於你，我想說出我最真實的想法。”
兩人四目相望，凱西沉默片刻，沉重開口。
“dhss計劃是人類延續文明的一個機會，也是目前來看，唯一的機會。”
“那火星計劃呢？”
凱西突然笑了。
“火星計劃本質上還是商業行為，你付出高昂的代價，給自己的肉身尋找一個相對安全的藏身之處，然後在那顆同樣充滿未知、卻資源稀缺的星球上等死，其實和在地球上沒什麽大的區別。
而在dhss計劃中，我們是沒有肉身的，可以實現永生！
不僅如此，每個人的行為都被公正的ai監視，所以每個人都會被公平對待，沒有欺騙，沒有罪惡，沒有偏見，沒有歧視。”
貝絲一愣。
“你說被ai監視？”
“是的，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不能用在地球上的眼光來看待‘監視’這件事。
當我們拋棄肉身置身太空後，人類的全部記憶和知識會變成共享數據，每個人就像一小塊芯片，都有自己的任務，共同支撐壯大我們的太空站。
到那時，你的意識其實就是一行行智能合約的代碼，你與其他人都通過智能合約建立關係，你的一點點貢獻都會被永遠銘記，被所有人所知。
比如咱們倆可以製定出獨特的女同性愛合約，幫助更多姐妹享受到性愛的愉悅。也可以去體驗別人製定的叢林冒險合約，這就像進入不同的虛擬遊戲世界。
為了確保所有智能合約對他人和太空站無害，所以必須公開透明，並且所有人都可以完善它。”
貝絲瞪大了眼睛，仿佛凱西在講述自己的夢境。
“你是說，所有人都成為虛擬遊戲裏的角色了？”
“是的，你可以這麽理解。”
“但是這和現實中的我們是完全割裂的呀！人們沉浸在虛擬遊戲是為了緩解現實中的壓力，我們終究還是要迴到現實的呀！”
凱西握住她的手，含情脈脈。
“貝絲，你喜歡現在的現實世界嗎？”
貝絲搖搖頭，凱西繼續說：
“現實世界充滿欺騙和謊言，雖然也有很多美好，但卻因為人類的貪婪，變得越來越少。
地球總有一天會用它簡單粗暴的方式，清除人類這顆毒瘤！愈合後的地球，城市會變迴森林，隻有那些懂得協同合作的動物才能留下來。”
貝絲結結巴巴地說：
“就像，蜜蜂、螞蟻……”
凱西點點頭。
“人類自作聰明，總覺得自己是萬物之靈，其實很多方麵還不如動物；人類總想改變世界，卻對地球知之甚少。
就像一群孩子，某天突然發現放大鏡聚焦陽光會發熱，於是開心地在滿是幹枯落葉的森林裏燒螞蟻，還要比比誰燒死的螞蟻多。”
說罷，凱西敲了一下桌子。
“這才是現實！”
貝絲仿佛看見一群孩子在火光衝天的森林中天真地朝她微笑，其中一個孩子長得很像討厭的弗蘭克。
她沒意識到，自己對dhss計劃了解越多，疑惑也越來越多。
“既然你們看到現實，看到人類正在毀滅地球，為什麽不去阻止，而是要用這麽極端的科技手段逃離地球？”
忽然貝絲覺得這個問題有點蠢，於是連忙補充。
“對不起，我比較笨。”
凱西摸了摸她的長發，微笑道：
“提問是智慧的象征，隻有蠢人才會覺得自己什麽都知道。”
然後拉著她重新坐下，繼續解釋。
“人類建立國家和製度以及宗教和文化，就是為了抑製人性中的欲望。但是數百萬年來，沒有一個製度能長時間做到這一點，反而催生出更多更大的欲望，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
1516年英國人托馬斯·莫爾寫了本書，書裏描述一位航海家來到一個名叫“烏托邦”的國家，那裏財產是大家公有的，人人平等，公平選舉，按需分配。雖然後來有很多人嚐試實現這樣的社會，卻沒人能成功，反而把情況變得更糟，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貝絲點點頭。
“‘烏托邦’實在太理想化了，總有人會想著偷懶或者作弊，其他原本遵守規定的人，看到有人偷懶，也就跟著一起偷懶了。”
“是的，‘烏托邦’隻看到了規則，卻忽略了人性。人性就是會偷懶，會自私，會攀比，這是因為我們的大腦基本上還是由動物腦驅動，大腦的進化速度實在太慢了！”
貝絲眼睛一亮。
“所以你們想加速人腦的進化！”
凱西搖了搖頭。
“人腦的進化和火星計劃一樣，也是一種商業行為，隻有富人才能進化，窮人隻會變得越來越蠢。我們的目標是，實現人類文明的徹底升級。”
貝絲一臉不解。
“人腦進化和文明升級，有什麽區別？”
“這是個好問題！”
凱西欣喜地看到，貝絲正在探索真相，和她當年在英國讀書時一模一樣。於是笑了笑，繼續說：
“人腦是屬於人類個體，文明是屬於人類整體。人類之所以變得狂妄自大，就是因為他們眼裏隻有自己，沒有他人，更不在乎這個世界，所以人腦的進化就是火上澆油，加速人類的滅亡。
而文明升級，是將每個人都緊密聯係在一起，讓每個人都能及時看到自己的偷懶，會對其他人產生怎樣的後果，也讓所有人都知道是誰在拖後腿，隻有這樣才能杜絕偷懶。
但這需要極強的預測能力，人腦無論如何升級也達不到，因為人腦總會帶有偏見，總會有看不清事物的全貌，隻有當我們生活在強大的超級計算機中才能實現。”
凱西擔心自己講得過於複雜，於是耐心解釋。
“貝絲，其實所謂的文明進化，並不是指人類生理上的進步，更不是抑製或消除人性。我們吸取了烏托邦的教訓，想通過先進的科技，通過智能合約，來彌補烏托邦的不足。並且我們放棄了“人類統治人類”這種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的愚蠢方式，讓ai來裁決糾紛，它才是唯一能做到絕對公平公正的裁判。”
此刻，一幅世外桃源的畫卷在貝絲的腦海中徐徐展開，她已經把之前報告裏所謂的“邪惡組織”忘得一幹二淨。
“我還有個問題！你怎麽知道，你將來是不是真的生活在dhss的虛擬世界中呢？”
這又是一個好問題，凱西已經對吸納貝絲有了十足的把握。
“貝絲你知道ai數字人吧？”
“知道，我一同事把她去世的丈夫做成了ai數字人，每天都和他聊天，就好像在異地視頻通話一樣。”
忽然貝絲悄悄地說：
“她說還能跟他在手機上做愛呢！隻要插個智能按摩棒，尺寸大小是根據她丈夫量身定製的，說比她丈夫厲害多了！”
凱西噗哧笑出聲。
“那麽在她眼裏，她丈夫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呢？”
貝絲忽然明白凱西提到ai數字人的意思，但卻不知道答案，畢竟她從來沒和數字人交流過。
凱西猜到貝絲可能答不出來，於是又換了一個問題。
“在你今天來之前，我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呢？”
貝絲身體一顫。
“今天之前，我隻見過你的照片，就是喬治楊偷拍的那張，在此之前我當然不知道你的存在。”
“但我確實存在，隻是你不知道，對嗎？”
貝絲點點頭，凱西繼續問：
“所以，你又怎麽會知道，我們在dhss中是否真實存在呢？”
是啊！人類知道的實在太少了！就像同事死去的丈夫，他是在天堂，還是在地獄，又或者在另一個平行世界，誰知道呢？但對於那個同事來說，他的確真實存在於手機之中。
凱西忽然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那柔軟的手感讓她無比懷念。
“貝絲，如果看到和觸摸到，才能證明你我的存在，那你為何要相信上帝的存在呢？”
貝絲徹底理解了，原來dhss和宗教一樣，隻不過，它的教義由代碼書寫；它的教堂由電路板建成；它沒有建在社區或鬧市，而是飄在無垠太空。
忽然，她抓起凱西的手，一臉急迫。
“我知道有個專門的小組正在調查dhss計劃，據說進展很快，他們計劃在適當的時候，把你們一網打盡！”
凱西的身體突然一僵。
於是她聳聳肩，笑道：
“我隻是隨口說說，你幹嘛這麽敏感？”
貝絲鬆了口氣。
“有個邪惡組織，他們的口號是‘勇敢拋棄肉身，實現人類文明的徹底升級’，我剛才以為你是他們的人呢。”
凱西震驚。
她沒想到組織已經被政府盯上，一定是間諜滲透或是被叛徒出賣，可她忽然意識到，剛剛自己也做了叛徒，即便沒有透露任何組織的秘密，但自己的信念已經有所動搖。
她忽然想起另一個叛徒——肖麗莎，她愛上白鷺後，會不會也是這樣的心境呢？
但曆經滄桑的凱西畢竟不是年輕的肖麗莎，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並給出了答案——我被肉體控製了思想，這恰恰說明肉體的可怕，所以我們才需要勇敢拋棄肉身！
於是她選擇裝傻，呆呆地望著貝絲：
“這個口號是什麽意思？”
貝絲低下頭沉默了，心想，這和外星人一樣是絕密，但如果不告訴凱西，她會不會覺得我對她有所保留？忽然，她又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已經做了叛徒，為什麽還要替上家保守秘密？
她抬起頭，一臉嚴肅。
“這個邪惡組織是一群富翁和高知組織成的，他們在瘋狂收集人類產生的各種數據，然後把這些數據永遠儲存在太空站！”
果然，凱西猜得沒錯，政府獲得的信息可能不比白鷺少。
她點點頭，繼續問：
“這有什麽邪惡的呢？”
貝絲早就知道她會這麽問，因為當初她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於是壓低聲音說：
“一旦他們的計劃公開，就像開辟了一個無限寬廣的新大陸，民眾會飛奔而去建立新的文明，留在地球上的肉身就像現在外麵的那些瘋子一樣，成為行屍走肉，政府也將失去存在的意義。”
凱西托著腮幫子，嗯了一聲。
“的確，如果能在一個虛擬世界中獲得自己想要的一切，誰還願意在現實世界掙紮呢。”
貝絲慶幸自己遇到了知音，連連點頭。
“我們內部給這個組織起名叫‘潘多拉’，仿佛他們做的事情會毀滅人類一樣，其實人類打開的潘多拉盒子數不勝數，比如原子彈的發明，開創了核能，並宣稱核能發電非常清潔，非常安全。可是20世紀前蘇聯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人為因素爆炸起火，220萬人居住的土地被放射性物質汙染，成百個村鎮被廢棄，癌症患者、甲狀腺患者和畸形家畜急劇增加！”
貝絲越說越起勁。
“但是人類並沒有吸取教訓，2023年8月24日，日本福島核電站不顧國際社會的強烈反對，把核汙水排入大海！結果海洋被放射性物質汙染，陸地的雨水中的有害物質越來越多，各種新型疾病和病毒隨之而來，植物、動物都出現了大大小小的變異，你我體內都或多或少沉積著有害物。”
凱西給她倒了杯水。
“別激動，慢慢說。”
貝絲咕咚咕咚喝完一整杯，定了定神繼續說：
“那些愚蠢無能的政府把地球毀成這個鬼樣子，還不許大家逃走嗎？非要讓大家去給他們陪葬？”
凱西一把握住她的手，萬分激動。
“貝絲，你想加入dhss計劃嗎？”
貝絲一聽，忽然將手掙脫出來，瞪大了眼睛。
“我剛才沒提到‘dhss’啊！你是怎麽知道的？”
凱西覺得貝絲非常符合組織吸納新人的標準，不，應該說是遠超標準。她不僅看清了世界的現狀，對人類文明產生擔憂，而且對政府內部的情況更是了如指掌，她的加入一定會對組織帶來不可估量的貢獻。
“貝絲，我就是你說的那個邪惡組織的骨幹成員之一。”
貝絲突然起身，椅子撞到牆上。
“你……”
凱西笑了笑。
“別緊張貝絲，邪惡是相對的，政府認為我們邪惡，是因為dhss計劃有損他們的利益。”
“什麽……利益？”
接下來，換成凱西授課了。
“dhss虛擬世界中的人類文明，完全依賴去中心化的規則來維持秩序，根本不需要政府的存在，所以他們才打壓我們。當然，為了實現我們的使命，避免人類文明的滅亡，我們有時必須無情，必須不擇手段，所以被他們稱為‘邪惡組織’也不為過。”
“人類文明會滅亡嗎？”
說罷，貝絲小心翼翼地重新坐到椅子上。
凱西點點頭。
“人類曆史上，有那麽多文明古國徹底滅亡，就是因為文明達到一定程度後會出現瓶頸，甚至文明的倒退。其根本原因就是人類的肉體太脆弱，肉體的進化速度遠遠跟不上文明的進化速度。尤其近代，科技發展的速度遠超古代，平均一天就能超過古代幾百年，這讓人類的肉體包括大腦，出現了可見的退化。”
凱西起身，拉起貝絲走到窗前，兩人向下看。
“你看下麵那些人，他們為了搶食物大開殺戒，比古代人更兇殘，為了躲避危險四處逃竄，卻像個無頭蒼蠅，他們和幾百萬年前的原始人有什麽本質區別？還不如原始人呢。”
貝絲看到一個男人騎著摩托車，手裏拎著鐵錘，見人就砸，無論對方是不是瘋子。
“dhss計劃，真的可以讓人類文明徹底升級嗎？”
“貝絲，如果是內部成員問我這樣的話，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但對於你，我想說出我最真實的想法。”
兩人四目相望，凱西沉默片刻，沉重開口。
“dhss計劃是人類延續文明的一個機會，也是目前來看，唯一的機會。”
“那火星計劃呢？”
凱西突然笑了。
“火星計劃本質上還是商業行為，你付出高昂的代價，給自己的肉身尋找一個相對安全的藏身之處，然後在那顆同樣充滿未知、卻資源稀缺的星球上等死，其實和在地球上沒什麽大的區別。
而在dhss計劃中，我們是沒有肉身的，可以實現永生！
不僅如此，每個人的行為都被公正的ai監視，所以每個人都會被公平對待，沒有欺騙，沒有罪惡，沒有偏見，沒有歧視。”
貝絲一愣。
“你說被ai監視？”
“是的，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不能用在地球上的眼光來看待‘監視’這件事。
當我們拋棄肉身置身太空後，人類的全部記憶和知識會變成共享數據，每個人就像一小塊芯片，都有自己的任務，共同支撐壯大我們的太空站。
到那時，你的意識其實就是一行行智能合約的代碼，你與其他人都通過智能合約建立關係，你的一點點貢獻都會被永遠銘記，被所有人所知。
比如咱們倆可以製定出獨特的女同性愛合約，幫助更多姐妹享受到性愛的愉悅。也可以去體驗別人製定的叢林冒險合約，這就像進入不同的虛擬遊戲世界。
為了確保所有智能合約對他人和太空站無害，所以必須公開透明，並且所有人都可以完善它。”
貝絲瞪大了眼睛，仿佛凱西在講述自己的夢境。
“你是說，所有人都成為虛擬遊戲裏的角色了？”
“是的，你可以這麽理解。”
“但是這和現實中的我們是完全割裂的呀！人們沉浸在虛擬遊戲是為了緩解現實中的壓力，我們終究還是要迴到現實的呀！”
凱西握住她的手，含情脈脈。
“貝絲，你喜歡現在的現實世界嗎？”
貝絲搖搖頭，凱西繼續說：
“現實世界充滿欺騙和謊言，雖然也有很多美好，但卻因為人類的貪婪，變得越來越少。
地球總有一天會用它簡單粗暴的方式，清除人類這顆毒瘤！愈合後的地球，城市會變迴森林，隻有那些懂得協同合作的動物才能留下來。”
貝絲結結巴巴地說：
“就像，蜜蜂、螞蟻……”
凱西點點頭。
“人類自作聰明，總覺得自己是萬物之靈，其實很多方麵還不如動物；人類總想改變世界，卻對地球知之甚少。
就像一群孩子，某天突然發現放大鏡聚焦陽光會發熱，於是開心地在滿是幹枯落葉的森林裏燒螞蟻，還要比比誰燒死的螞蟻多。”
說罷，凱西敲了一下桌子。
“這才是現實！”
貝絲仿佛看見一群孩子在火光衝天的森林中天真地朝她微笑，其中一個孩子長得很像討厭的弗蘭克。
她沒意識到，自己對dhss計劃了解越多，疑惑也越來越多。
“既然你們看到現實，看到人類正在毀滅地球，為什麽不去阻止，而是要用這麽極端的科技手段逃離地球？”
忽然貝絲覺得這個問題有點蠢，於是連忙補充。
“對不起，我比較笨。”
凱西摸了摸她的長發，微笑道：
“提問是智慧的象征，隻有蠢人才會覺得自己什麽都知道。”
然後拉著她重新坐下，繼續解釋。
“人類建立國家和製度以及宗教和文化，就是為了抑製人性中的欲望。但是數百萬年來，沒有一個製度能長時間做到這一點，反而催生出更多更大的欲望，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
1516年英國人托馬斯·莫爾寫了本書，書裏描述一位航海家來到一個名叫“烏托邦”的國家，那裏財產是大家公有的，人人平等，公平選舉，按需分配。雖然後來有很多人嚐試實現這樣的社會，卻沒人能成功，反而把情況變得更糟，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貝絲點點頭。
“‘烏托邦’實在太理想化了，總有人會想著偷懶或者作弊，其他原本遵守規定的人，看到有人偷懶，也就跟著一起偷懶了。”
“是的，‘烏托邦’隻看到了規則，卻忽略了人性。人性就是會偷懶，會自私，會攀比，這是因為我們的大腦基本上還是由動物腦驅動，大腦的進化速度實在太慢了！”
貝絲眼睛一亮。
“所以你們想加速人腦的進化！”
凱西搖了搖頭。
“人腦的進化和火星計劃一樣，也是一種商業行為，隻有富人才能進化，窮人隻會變得越來越蠢。我們的目標是，實現人類文明的徹底升級。”
貝絲一臉不解。
“人腦進化和文明升級，有什麽區別？”
“這是個好問題！”
凱西欣喜地看到，貝絲正在探索真相，和她當年在英國讀書時一模一樣。於是笑了笑，繼續說：
“人腦是屬於人類個體，文明是屬於人類整體。人類之所以變得狂妄自大，就是因為他們眼裏隻有自己，沒有他人，更不在乎這個世界，所以人腦的進化就是火上澆油，加速人類的滅亡。
而文明升級，是將每個人都緊密聯係在一起，讓每個人都能及時看到自己的偷懶，會對其他人產生怎樣的後果，也讓所有人都知道是誰在拖後腿，隻有這樣才能杜絕偷懶。
但這需要極強的預測能力，人腦無論如何升級也達不到，因為人腦總會帶有偏見，總會有看不清事物的全貌，隻有當我們生活在強大的超級計算機中才能實現。”
凱西擔心自己講得過於複雜，於是耐心解釋。
“貝絲，其實所謂的文明進化，並不是指人類生理上的進步，更不是抑製或消除人性。我們吸取了烏托邦的教訓，想通過先進的科技，通過智能合約，來彌補烏托邦的不足。並且我們放棄了“人類統治人類”這種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的愚蠢方式，讓ai來裁決糾紛，它才是唯一能做到絕對公平公正的裁判。”
此刻，一幅世外桃源的畫卷在貝絲的腦海中徐徐展開，她已經把之前報告裏所謂的“邪惡組織”忘得一幹二淨。
“我還有個問題！你怎麽知道，你將來是不是真的生活在dhss的虛擬世界中呢？”
這又是一個好問題，凱西已經對吸納貝絲有了十足的把握。
“貝絲你知道ai數字人吧？”
“知道，我一同事把她去世的丈夫做成了ai數字人，每天都和他聊天，就好像在異地視頻通話一樣。”
忽然貝絲悄悄地說：
“她說還能跟他在手機上做愛呢！隻要插個智能按摩棒，尺寸大小是根據她丈夫量身定製的，說比她丈夫厲害多了！”
凱西噗哧笑出聲。
“那麽在她眼裏，她丈夫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呢？”
貝絲忽然明白凱西提到ai數字人的意思，但卻不知道答案，畢竟她從來沒和數字人交流過。
凱西猜到貝絲可能答不出來，於是又換了一個問題。
“在你今天來之前，我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呢？”
貝絲身體一顫。
“今天之前，我隻見過你的照片，就是喬治楊偷拍的那張，在此之前我當然不知道你的存在。”
“但我確實存在，隻是你不知道，對嗎？”
貝絲點點頭，凱西繼續問：
“所以，你又怎麽會知道，我們在dhss中是否真實存在呢？”
是啊！人類知道的實在太少了！就像同事死去的丈夫，他是在天堂，還是在地獄，又或者在另一個平行世界，誰知道呢？但對於那個同事來說，他的確真實存在於手機之中。
凱西忽然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那柔軟的手感讓她無比懷念。
“貝絲，如果看到和觸摸到，才能證明你我的存在，那你為何要相信上帝的存在呢？”
貝絲徹底理解了，原來dhss和宗教一樣，隻不過，它的教義由代碼書寫；它的教堂由電路板建成；它沒有建在社區或鬧市，而是飄在無垠太空。
忽然，她抓起凱西的手，一臉急迫。
“我知道有個專門的小組正在調查dhss計劃，據說進展很快，他們計劃在適當的時候，把你們一網打盡！”
凱西的身體突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