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已經沒有行人了,他們都以最快的方式迴到家。


    白鷺和公狼在街上孤獨地慢跑,白鷺一直在琢磨,為什麽這麽早路上就沒人了?


    灰狼看到白鷺的項圈上,用繩子拴著一個紅色小盒,便問道:


    “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


    白鷺點點頭,公狼又問:


    “就這麽個小東西,能幫你複仇?”


    白鷺心想,這隻狼的智商很高,他知道我是為了報仇,而不是抓那些逃走的瘋子,卻心甘情願跟在我身邊,恐怕他還有別的目的。


    白鷺晃著腦袋說:


    “現在還不確定。”


    兩人跑了很遠,公狼看白鷺一直左顧右盼,問道:


    “你在找什麽?”


    白鷺說:


    “在找能讀取存儲卡的設備。”


    “什麽是存儲卡?”


    白鷺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和動物說話,於是想了想說:


    “就像一本微縮的書,裏麵記錄了很多信息,但是需要特殊的工具才能打開看到。”


    灰狼哈哈一笑。


    “你們人類真奇怪,把書變得這麽小,不能直接看,還得借助另一個工具。”


    被一隻動物嘲笑,白鷺有些尷尬。如今人人手中都握著上百座圖書館,但卻不願閱讀,腦袋空空。白鷺創立lnc的初衷,就是希望幫助人類跳過低效的閱讀過程,跳過各種局限,直接向大腦輸入信息,拔高人類心智。但艾達並不讚同,她認為“過程”是必不可少的,遠比結果更重要。


    白鷺停在一個昏暗的巷口,垃圾桶的後麵隱約有家店鋪。


    “我們進去看看。”


    兩人走了一會,站在破舊的小店門口。灰狼問:


    “這是什麽鬼地方?”


    “是家二手商店。”


    公狼笑道:


    “在這種地方開店?該不會是老鼠開的吧?”


    白鷺用頭輕輕頂開門,鑽了進去,公狼也跟了進去。


    裏麵空間不算小,但燈光昏暗,潮濕陰冷。貨架上擺的都是各種破舊的電子垃圾,地上擺著各種電子元器件和零部件,一股金屬和化學品混合的氣味十分刺鼻。


    公狼捂著鼻子說:


    “這他媽簡直是垃圾場!”


    一個人類的聲音忽然傳出。


    “歡迎光臨啊!”


    兩人一聽趕緊躲在貨架後麵,白鷺用人類的語言說:


    “你好,我們隨便看看,不用招待。”


    店主從放著懷舊金曲的房間緩緩走出來,是個稍有駝背的老頭,滿臉堆滿皺紋,看樣子得有八十多歲。他慢吞吞地說:


    “我這兒一年也來不了幾個人,來的都是vip,怎麽能不招待呢!”


    白鷺抬頭張望,發現屋裏沒有監控探頭。


    “年輕人打算淘點啥啊?我這都是七八十年前的經典產品!”


    老頭拿起一台手機。


    “這台水果14 pro可是當年的機皇!賣相很好,無拆無修,三碼合一,可惜現在已經沒有水果公司了,查不了碼。不過品質很好,可以當傳家寶。”


    他放下手機,轉身拿起一台照相機。


    “這台大法a7m4,別看是伊拉克成色,但是性能至今依舊能打!雖然大法已經倒閉了,但二手產品的價格依舊堅挺,真是越老越值錢!不像我,哎!”


    他失落地放下相機,走到另一個貨架,彎腰撿起筐裏的顯卡。


    “這個厲害了!這可是當年我的虛擬幣礦機上用的,算力很強!是現在複古迷遊戲機迷的最愛。哎!當年炒幣要是見好就收就好了……”


    公狼不敢出聲,隻能跟在白鷺身後不停地躲藏。


    白鷺道:


    “老先生,您迴屋休息吧,這些東西我熟悉,我自己看就行了。”


    老頭一聽不高興了。


    “你熟悉?你能有我熟悉嗎?這店裏的所有東西,我如數家珍!它們的工作原理、技術參數,性能指標,亮點差異,我都記得!我當年可是知名數碼博主!全網千萬粉絲呢!”


    白鷺心想,這老頭是不是人來瘋?如果他讓看到是隻狗在和他聊天,會不會像保安一樣發瘋,甚至嚇死?得想辦法支走他。


    白鷺靈機一動。


    “您裏屋的音響很棒啊!臨場感很強。”


    老頭立刻開心起來。


    “終於遇到懂行的了!那可是凱姨愛夫經典的ls50無源音箱,同軸喇叭,高中低三頻互不幹擾,聲場定位相當清晰。來來來!進去聽聽,效果更好。”


    老頭遇到知音,心情大好,走路的步子變快,忽然一不小心被地上的破爛絆倒,一下趴到地上。


    “哎喲!老了真是不中用啊!年輕人扶我一把,起不來了。”


    白鷺本想等老頭進屋後,把他關在裏麵,沒想到弄巧成拙。我怎麽扶?用嘴叼?用爪子撓?這不成聊齋了!


    “為啥還不來扶我啊?你是怕我訛你嗎?”


    白鷺想了想說:


    “您千萬別動,可能會有骨折!我幫您叫救護車!”


    老頭哼了一聲說:


    “現在還有救護車?t12又爆發了,醫院都封了。”


    白鷺這才知道為什麽路上沒人。


    “您別動,我給您叼……不是,我給您拿把椅子來!”


    “好,謝謝你啊年輕人。”


    他從裏屋叼出一把木椅,椅子腿在地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年輕人,你力氣太小了吧,連椅子都搬不動?你得好好練練啊,別天天刷手機。”


    白鷺把椅子推到老頭身邊。


    “您試試能不能自己爬起來。”


    老頭一伸手,摸到椅子腿,費了半天勁終於坐好了。


    “謝謝你啊年輕人,地上太亂,年輕時天天看屏幕,現在眼瞎了,啥也看不見。”


    白鷺一愣,原來他是盲人,怪不得聽力這麽好。於是大膽地從貨架背麵走了出來。


    公狼嚇了一跳,壓低聲音道:


    “你瘋了?出去幹嘛!”


    白鷺輕輕說了一聲:


    “他是個瞎子,看不見。”


    公狼一聽笑出聲來。


    “跟個瞎子玩了半天捉迷藏!真他娘搞笑!哈哈哈!”


    老頭耳朵一動。


    “年輕人,你是不是帶著寵物來的?”


    白鷺一驚,忘了他聽力很好。


    “哦!對!不好意思!剛才隻顧和您聊天了,這是我的寵物,一隻哈士奇,他是活的,健康的,您要是害怕我就把它栓外麵。”


    老人一聽立刻來了興致。


    “二哈?!太好了!快把它領過來,讓我擼擼!好多年沒摸過真狗了!”


    白鷺無奈地對公狼說:


    “麻煩你去他身邊,讓他摸一摸。”


    公狼蒙了:


    “你不是說人類害怕動物嗎?”


    白鷺點點頭。


    “是的,但還是有些人類不怕,他們喜歡動物。”


    公狼奇怪道:


    “到底什麽樣的人害怕,什麽樣的人不怕?”


    白鷺歪著腦袋想了想說:


    “那些自私自利,隻在乎自己的人最害怕動物,他們害怕一切可能奪取他們利益的動物,包括同類。”


    公狼無奈地走到老頭身邊坐了下來,翻著白眼。老頭聽到動靜,伸出手,撫摸著他的頭感歎道:


    “年輕人,看來你和我一樣,也是個落魄的可憐人啊!”


    白鷺心想,世界上還有比他更落魄的“人”嗎?


    “您是怎麽看……對不起,怎麽猜到的?”


    老頭又往下摸了摸公狼的背,說:


    “你這狗子的毛發這麽糙,身上還有傷疤,想必你也好不到哪兒去?再說了,能來我這地方的,除了那些玩膩了新品的小孩兒,就是買不起電子產品的窮人。”


    白鷺笑了笑說:


    “您猜得沒錯。對了,我這有張家裏人留下的老式存儲卡,我想看看裏麵有什麽內容。”


    老頭舉起另一隻手。


    “拿來給我摸摸。”


    白鷺拽下戒指盒,用嘴叼出裏麵的存儲卡,走到老人身邊一鬆口,正好落在他手中。老頭用手指不停地摩擦。


    “怎麽濕乎乎的?”


    白鷺咽了咽口水。


    “不好意思……我……手汗比較多。”


    老頭並不介意。


    “這是一張古老的micro sd存儲卡,也叫tf卡,現在的設備都不支持外置存儲器了,得用像我這樣的老家夥。嘿嘿,你算來對地方了,扶我起來。”


    白鷺一聽又慌了。


    “您還是多坐一會兒吧,是要找什麽東西嗎?告訴我在哪,我去拿!”


    老頭點點頭。


    “我身後的貨架,最上麵有個筐,上麵寫著‘2023f’。”


    白鷺一仰頭,有點高,夠不到,於是又叼來一把椅子。


    “原來你也是個小矮個啊!這世道,身高矮,顏值低,生活會更難啊!以前的哥倫布、馬拉多納,對了還有長得像外星人的馬雲擱在今天,甭想成功!”


    白鷺咬住筐,一邊費勁地往外拉,一邊琢磨老頭的話。這個世界現在就是這麽膚淺,無論一個人的內在多善良,隻要他的外表不夠精美,就沒人願意多看一眼。而那些網紅,內心再齷齪也沒人在意,隻要把性感的身材裸露出來,他們就能輕而易舉獲得歡唿和關注,成為人上人,成為一唿百萬應的神。


    嘩啦一聲,筐掉下來砸在白鷺的頭上,公狼嚇了一跳,老頭連忙道:


    “哎呀!真不好意思啊!框裏東西太多太重了!”


    白鷺起身道:


    “沒關係!幸好沒讓您來拿。”


    他把散落在地上的東西裝迴筐裏,然後推到老頭腳下。老頭彎腰摸索著。


    “嗯,是這個!”


    他把一個讀卡器捏在手裏。


    “我那屋有台老電腦,是我年輕時候自己攢的遊戲主機,現在隻能放放音樂了,你拿這個去試試吧。”


    白鷺憋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叼住他指間的讀卡器,然後迅速跑到裏屋。老頭轉身,兩隻手捧著公狼的臉,嘟著嘴道:


    “小哈哈,你的主人個子小,跑得倒挺快,現在就剩咱倆了,你想吃東西嗎?”


    白鷺把tf卡插進讀卡器,顯示器中彈出資源管理器窗口。老頭不用鼠標,所以他隻好用鍵盤操作,進入tf卡的根目錄。


    白鷺大吃一驚,裏麵隻有一個純文本文件,打開一看更是一驚,隻有私鑰密碼,一段長度位數為4096的亂碼。


    肖麗莎啊肖麗莎,你是在逗我玩嗎?為了拿到證據報仇,我把自己變成狗,在森林裏玩生死大冒險,好不容易迴到城市找到存儲卡,你卻隻給我把鑰匙?我拿著鑰匙往哪捅?挨家挨戶捅嗎?你就不能把證據直接存卡裏嗎?如果這張卡裝不下,你換個大容量的呀!或者多存幾張卡也行啊!


    一通顱內抱怨後,白鷺漸漸恢複平靜。心想,這份證據肯定非常重要,她應該是擔心萬一落入歹人之手,會帶來更糟糕的結果。這應該是她對我的第三輪考驗。


    突然屋外傳來叮呤當啷的嘈雜聲。白鷺立即將存儲卡拔出,然後用鋒利的犬牙將它咬成渣渣,吐在老頭的痰盂裏。那些超級長的無規律密碼,已經被他牢牢記住,他知道,過目不忘是lnc的一大優勢。


    白鷺走出房間,看到公狼嘴裏叼著一個髒兮兮的網球。


    “喂!你在幹嘛?”


    公狼顛顛地跑到老頭身邊,把球放到他手裏,然後吐著舌頭喘氣。老頭開心地撫摸著他的頭說,真是條好狗狗!


    公狼看著白鷺道:


    “你不是讓我裝狗嗎?像不像?”


    白鷺無奈地搖了搖頭,用人類的語言對老頭說:


    “老先生,我已經看到裏麵的內容了,非常感謝!那我們就先走了。”


    老頭的笑容立刻消失。


    “白用啊!一千元,不議價。”


    白鷺震驚,這是獅子大開口啊!轉念一想,就算他要一元我也沒有啊。


    見白鷺不說話,老頭又樂了。


    “沒錢是吧?”


    “真抱歉,我實在是……”


    不等白鷺解釋,他露出詭異的笑容。


    “沒錢就拿狗來抵!”


    原來這老頭看上公狼了!他故意說個“天價”,就是為了把狗留下。白鷺心想,就算我答應,公狼也不會答應啊。於是對老頭說:


    “我這狗吧,飯量大,脾氣兇,還隨地大小便……”


    老頭摸著公狼的頭說:


    “呦嗬,跟我一樣!就這麽定了。”


    白鷺一驚,開動腦筋。


    “而且,他很黏我,我一走,他肯定會難過的。”


    老頭想了想,歎了口氣。


    “真是條忠誠的好狗,那好吧……你們走吧……”


    白鷺示意公狼走,可公狼卻一動不動。


    “你又不聽指揮!趕緊走啦!”


    公狼搖了搖頭,白鷺憋著火說:


    “你不會愛上這老頭了吧?”


    公狼看著老頭那雙無神的眼睛說:


    “你別說,我還真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我好像……找到牽掛了。”


    白鷺一驚,上前一口咬住他的尾巴往外拉,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著:


    “別以為我不知道,我一走,你準保把他吃了!”


    公狼倒著走,盯著老頭那失落的表情,咽了咽口水說:


    “他太久沒和活物生活了,真是可憐啊!我隻是想超度他。”


    兩人出了門,重新來到街上。


    公狼依依不舍的問:


    “你這麽快就看完書了?”


    “嗯。”


    “那我們接下來去哪?”


    白鷺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兩邊是密集的高樓,頭頂是一道狹長而渾濁的天空,他突然感覺,此刻和羅素第一天來到老虎峽穀時的心境如此相似——無依無靠,無所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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