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是畫上人?”雄州知府指著皇榜上的頭像問女掌櫃。


    “當然是。”女掌櫃連連點頭,她可是比對著這張畫像才認出他的。


    “他身邊還有什麽人?”一個慵懶的男聲自後堂傳來,低沉的嗓音異常悅耳。


    “還有個斯文俏書生。”原本還對著知府討好巴結的女掌櫃一聽到那抹極撼人心的男音,便著魔般地忘了知府隻知直直地迴答神秘人,“不過小人估計這個書生是女扮男裝的。否則兩個大男人要兩間房做什麽。逃難的人哪會這樣胡亂地用盤纏。”


    一陣珠簾相撞的清脆聲,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停在掌櫃麵前,“你是說,莫昔童身邊有個女的?”


    “嗯。”女掌櫃頭如蒜搗,這男人真是忒俊了點吧。那楊樹似的挺拔身形,在這荒漠之地還真是罕有。不自主地猛咽了口口水。


    得到肯定的答複,俊美男子唇邊溢出一個邪魅的淺笑來。這無心的一笑,老板娘不由得看癡了。


    是她!他無比肯定。李從穎,你讓我找得好苦。胸口的發簪也因感染到了熱烈的心跳而微微發燙。這次,他不會再讓她逃走了。這相思的煎熬,他受夠了!


    哪有什麽逃犯和書生?觸目所及,隻有昏睡在地上的小二和洞開的客房大門。趙光義濃眉糾結,竟然又與他們擦肩而過了!


    趙光義掃了一眼房內,目光停佇在木桌上那滿杯的茶水。一進屋便被誘到那不合時宜的濃馥香味,用長眸睨了眼掌櫃,“這是她要的?”


    “不是,是我命人以莫昔童的名義送的。”


    姑娘家都喜好這種花茶,這可是她的珍藏,平時自己都不舍得喝,難得泡一杯也至多放上三四個花骨朵。在汴京這茉莉花都尚屬稀罕玩意兒,更何況在這氣候惡劣的雄州。這還是去年一個終年行經南北兩地的熟客特地為她從南邊捎來的。為了能騙那喬裝的書生喝下迷藥,她可是下足血本了。


    趙光義嘴邊逸出一個淺笑,那個逃逸的俏書生果然是他的從穎。除了她,世間還有哪個女子會這般蘭心蕙質。她一身書生裝扮,掌櫃卻差人送上隻有姑娘家會喜歡的花茶,她必定是由此推斷出自己的喬裝被已被識破。此地四季寒冷,茉莉花茶雖不能說是珍品但也是物以稀為貴。來這客棧落腳的不是浪人商賈便是逃難避禍的主兒,這樣珍貴的花茶絕對不可能是列在價目牌上供客人喝的日常茶水。試想價目牌上沒有的茶水莫昔童又怎麽會點給她呢?破綻雖說不明顯,但足夠心思細膩的從穎產生戒心。在為她喝彩的同時,他卻又不能不麵對這樣一個問題——狡黠如她,讓他如何才能逮個正著呢。


    他一路從汴京追至太原、澶州,現在又來到雄州。看樣子,莫昔童正帶著從穎一路北上。他們究竟想幹什麽?難道不知道再繼續北行,便會危險異常?雄、霸兩州正與契丹雲、幽二州交壤。耶律謹德在前不久的幽霸之戰,以多敗少,輸在自己手下……幽霸,難道這兩個人是去霸州找自己不成?他們一路急趕,定是不知道自己隻用三個月就平了北疆之亂!霸州,這兩個家夥一定是去霸州了!


    三兩步跨至門外,鳳眼輕掃,選中了一匹栗色高馬。扯過馬韁,不理身後小跑跟上的隨從們,雙腿一夾,快速朝那個前不久剛被他血洗的地方趕去。這莫昔童是瘋了嗎?他不知道戰後的霸州根本是危機四伏?趙光義真不知道到底要到什麽時候,自己才可以停止這種心驚膽戰的日子?


    樹林中,一白一黑兩匹駿馬放蹄前行。連綿不絕的馬蹄聲映下一串串直指北方的痕跡。即使自小從未離開過皇宮,根本辨不清金陵皇苑以外的任何地方,但李從穎還是能清晰了解到,莫昔童正帶著自己一路北上。他到底想去哪裏?難道是……霸州?那樣的話,是不是就能知道他的近況了?初出汴京時,街坊的傳言都說他這一役是兇多吉少。因為國內尚有戰亂待平,所以他隻向皇上要了二千精兵去對抗遼國的一萬精兵。嗬,什麽戰亂待平,宋皇分明就是有意不肯多給他兵力,好讓遼兵拖住他,以便趁機對自己下手。同樣是兩兄弟,同樣有著無上的權利,可為什麽一個可以活得那麽坦蕩而光明,一個卻陰暗自私到讓人不寒而栗?


    “怎麽了?不舒服嗎?”莫昔童見李從穎沒有跟上,連忙勒馬放慢行速。秋風中,一襲藍色儒衫的她有著說不盡的儒雅、秀美。她是獨一無二的。自打莫昔童第一眼望見她,便再也無法將她自心間抹去。即使他那樣深地壓抑過、強迫過自己,但隻要她像現在這樣淺淺對自己勾一下唇角,他便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的存在的意義,隻能癡癡望著她,什麽也記不起來了。


    “我沒事。”她淡淡地應著。對他的態度不再排斥。若不是他的突然出現,自己現在可能已不在人世了吧。是自己連累他丟了官位,還要這樣落魄地流浪天涯。自己總是在連累別人,眼前的莫將軍是這樣,他也是……因為自己而跳入了根本宋皇精心策劃的陷阱。天知道!他背上的傷尚未痊愈。這一路走的盡是偏僻小徑,所以根本無從得知霸州的戰事如何了。他會不會有什麽意外?


    她就算蹙眉凝神都是這般楚楚動人。莫昔童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她的美,同樣沒有放過她輕擰的柳眉。


    “放心吧。他已經得勝迴朝了。”算準了她揪心的原因,心下卻沒有太多的不悅。


    他竟然輕易猜中了自己的心思?李從穎詫異地望著莫昔童。這個大大咧咧、毛手毛腳的將軍,為什麽越是與他接近,越是覺得他並非表麵那般簡單。近一個月的接觸下來,李從穎隱隱覺得,越是往北走,莫昔童那骨子裏透出的銳利、精明就越顯鋒芒。難道過去的一切都隻是假象?眼前這個他才越來越近與真實的莫昔童?


    “我們現在在哪裏?”天高地闊,偶爾甚至可以聽見鷹叫劃空而過。他們已經越來越接近北麵。


    “霸州。”莫昔童微笑著給出答案。總算,已經到了霸州了。


    “果然是霸州。”空氣中仍有消散後未完全化去的硝煙味。


    李從穎從斷壁殘垣中不難測出這裏不久前有過激烈戰事。原先她認定莫昔童是帶自己去霸州,去與趙光義會合。可是,在莫昔童已經得知趙光義迴朝的情況下,她猜不透莫昔童為什麽還要將自己帶來霸州?


    他笑對她眼中的疑惑,“再耐心前行兩天,你會得到你要的答案。”


    “再前行?那不是遼境了嗎?”莫昔童是瘋了嗎?他身為宋國將軍,又是欽命要犯,這樣的身份如何去得了遼國?


    “難道我們還有其他選擇嗎?”莫昔童笑著揮鞭,策上李從穎胯下的白色駿馬。


    也是。天地之大,卻已經沒有她可以選擇的餘地了。宋國已是不能待了,西夏斷然是不會為了自己和莫昔童而與宋皇起衝突的,吐蕃別說是再調頭前往難度堪大,就算是到了吐蕃,各部落之間的連年內戰也實在不是安身立命的適合之地。遼國,是唯一的選擇。


    趙光義勒馬查看著地上深淺不依的兩排蹄印。


    “莫昔童究竟意欲何為?”深深皺起眉頭。昔童竟然帶著從穎直奔幽州而去。難道他想入契丹?自己不久前才剛剛以少勝多,殺得耶律謹德潰不成軍。此時的幽州定是草木皆兵。他一個堂堂宋國將軍,如何能平安混入敵國。若是契丹如此容易打入,那宋國哪裏還需時時防備,早就發兵移平契丹了。他單逞匹夫之勇倒也算了,可他身邊還帶著一個人。


    “荒唐!”鐵拳重重錘向身旁的那棵參天白楊。樹葉如翠雨般落英繽紛。他趙光義從來就是個不相信天命的人。天命?陳橋兵變之後,他就相信,人定勝天。布衣出生的自己不是照樣成為了天子的皇弟,身享至高的皇權嗎?天意,就是強者的意誌。任憑造化如何弄人,他也不會坐以待斃!


    將金釵自懷中掏出,細細摩挲著。他早將自己的生生世世與她結在一起了。她是他掌中殷紅的流年,如何曲曲折折都休想逃開。


    “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手。”豹眸微眯著,迎著陽光,望向那無垠的、充滿了危險與希望的陌生禁土。


    李從穎設想太多到遼國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卻單單沒有想到自己會作為貴賓入住到耶律謹德的王府。


    想她當初在金陵,為了掩飾自己的獨特身份,連七皇兄李從善的王府也未曾親臨過。沒想到自己出了金陵,宋、遼兩國都是還未來得及細細遊賞,就直接被送入了王府好生照顧起來。


    莫昔童到底與耶律謹德是何關係?為什麽他一進遼國,便會被幾個契丹武士迎入王府內。而且自那幾個武士的表情來看,對莫昔童還是尊敬有加的。別說他現在將軍的頭銜如懸在空中般,就算他仍是將軍,那對遼兵而言也是敵國的將軍,何來尊重恭迎的道理?再反觀莫昔童,更是一副受之無愧的坦然。這團團迷霧在眼前越來越濃重,蒙得李從穎已看不真切真實究竟為何。


    “既來之,則安之吧。”她勸慰自己道。在這裏,在這一刻,至少她是安全的。那就讓她好好地睡上一覺吧。六皇嫂的背叛、聖女身份的暴露、連日的餐風露宿。她已是身心俱疲。和衣而睡,很快地便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從穎,我總算是找到你了。”低沉而磁性的男音是那樣熟悉。李從穎不敢相信地睜開雙眼。一見到他的樣子,那個在心底百轉千折的名字脫口而出。他為何會如何憔悴,又為何這般的襤褸落魄?


    忽然憶起現在兩人身處的是遼國王府,他絕對不可以在這裏逗留。她不由失色地推著他道:“光義,你快走,快離開這裏!”


    趙光義卻似乎絲毫未曾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立在原處動也不動,隻是那樣溫柔地注視著她,“從穎,我給你的紫玉蟠龍可還在?”


    “在,當然在。”她焦急地想讓他快些離開,這都什麽時候了,他還惦記著他那塊紫玉。


    “讓我看看。”他不為所動,堅持要她照著自己所說的去做。


    李從穎無奈,隻得去取貼身帶著的那塊蟠龍玉,卻左找右找也找不到。


    “放到哪裏去了?”她越找越心慌,難道是在路上不慎遺失了?不會呀。她每到夜晚,隻有握著這塊玉才能安心入眠的。究竟到哪裏去了?


    趙光義原本溫柔的眸因為看到她的六神無主而漸漸變冷變硬。


    “你把玉弄丟了?”嘲諷聲充滿了鄙夷。


    “我沒有。應該在的。”她的心好亂,為什麽玉會突然不見了?


    “你沒有玉,你根本不是從穎。”趙光義高高在上地下了宣判。


    “我有玉,我有玉。我是真的,我是真的。”他怎麽可以因為一塊玉就否定了自己,她是真真正正的李從穎呀。玉呢?為什麽玉不見了?


    “我的玉,我的玉呢?”她掙紮著,卻似乎怎麽也動不了。


    而趙光義則冷冷地站在那裏,睥睨著她。


    “李姑娘!李姑娘!”


    恍惚中,自正上方傳入另一個聲音,急切地唿喊著自己的名字。李從穎抬頭想去看,隻覺得眼睛酸澀無比,頭也昏昏沉沉。


    “你沒事吧?”李從穎虛弱地睜開眼,見到的是莫昔童那雙盛滿關心的眼。原來……是一場夢。


    那紫玉蟠龍呢?連忙將手探入懷中。一觸到那塊帶著溫熱的玉,不禁大大鬆了口氣。幸好,玉還在原處。


    “還好嗎?”莫昔童聽丫環說李從穎午睡了,原本想悄悄來看看她是否安好,卻沒料到一進屋,便見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口中還念念有詞。


    “我沒事。”仍沉浸在夢境中的她長長歎了口氣,尋思著那夢究竟蘊含著何種征兆。無論如何,再也沒有會比夢中發生的一切更難以收拾了。該慶幸,幸好是夢。


    “沒事就好。”莫昔童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似乎輕易便懂了她的心事,“晚膳時間快到了。我特命廚子做了一些細致的南方菜點。”


    他竟然可以命令王府的廚子!莫昔童到底與耶律謹德之間有著怎樣的關聯?


    “莫將軍,你答應過會給我答案的。”


    “會的。”他笑起來仍像在宋國時一般,可是卻再也找不迴毫無城府的魯莽感。


    為什麽每個人都是如此。宋皇表裏不一,莫昔童神秘難測,六皇嫂忠奸難辨。她一向自認聰慧,在經曆種種了之後,始知人心根本不是聰慧就能摸透的。


    晚膳後,她獨自立在草原上仰望著夜色。今晚的月亦如分別前的那晚。忽然好想念他。他是唯一一個坦蕩蕩的人。他所表現的喜便是喜,怒便是怒。原本以為離開後,會漸漸淡忘他的。可是現下,他的種種好卻是越發銘記難忘了。這北國的夜好冷,莫名渴望起那暖暖的胸膛來。眼下卻隻能環臂抱緊自己來取暖。她甚至開始後悔了。其實這“後悔”是自踏出晉王府那步起就已種下了。明知會悔,卻不能不離開。出生至今,第一次對自己的身份與責任產生了深深的厭倦感。


    “李姑娘。”丫環恭敬地向李從穎作了個揖,“我家主子請你去一下書房,說是有幅畫想請姑娘鑒賞一下。”


    “你家主子?”莫非是耶律謹德?她入王府這幾日來都未曾得見耶律王爺的廬山真麵目。現下身為客人的她總算是能見到好客之主了。


    “是的。姑娘請隨我來。”


    丫環小心翼翼地帶著路,李從穎步步跟隨,直到丫環在一間紅磚房前停住了步。


    “姑娘請進吧。”丫環又作了揖,靜靜立在門外。顯然是沒有得到主人的允許不能擅自進入。


    李從穎剛想叩門,門內已傳出了邀請:“李姑娘,請進吧。”


    莫昔童?難道他也在屋內?帶著好奇,李從穎輕輕推開了房門。房內的布置簡潔雅致,不像王府其他地方隨處可見的氈毯、獸皮,牆上的書畫大多是出自唐朝名家之手。桌椅雖是樸素的造型,但紅木的質材顯示了不菲的身價。這書房無處不透著一股濃濃的屬於江南的書卷之氣,由此可見,主人家是個飽讀詩書的好學文人。目光環顧四周後,掃向了正中的人,卻意外發現,除了含笑望著自己的莫昔童,房內並無他人。


    “你……你是這府第的主人?”李從穎一個站立不穩,生生向後倒退了幾小步。腦中混亂如麻的思緒中隱隱理出了一條最不可思議卻又最為合理的線索。莫昔童是遼國的王爺!


    “不錯。”他頷首,“姑娘不妨坐下再敘。”


    “我的確得先坐下。免得莫……不,應該是王爺吧。免得王爺再說出什麽讓我更意外的事情來。”李從穎收起散亂的心神,在最近的那張圓椅上坐下。


    “果然冰雪聰明。”莫昔童毫不吝惜讚賞之辭。


    “過獎了。”李從穎柔聲道,態度卻有難以察覺的冷淡。他是遼國的王爺,卻一直潛伏在宋國,騙取著趙光義的完全信任。出於政治立場,這也倒罷了。可是,他對滋麗……太過分了。他竟然眼睜睜任憑滋麗易容頂替自己進了皇宮,卻不加援手。這男人,根本就是冷血到了極點。


    “不如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莫昔童濃眉微揚,“我原名耶律童。如你所料,是遼國王爺。雲幽兩州皆歸我管轄。”


    “那耶律謹德呢?”傳說中主掌雲、幽兩州的、名如其人的耶律謹德又到哪裏去了?


    “謹德?他姓蕭。是南院大王的次子。‘王爺’這身份隻是用來給鄰國,特別是宋國看的。”他迴答得非常流暢,並無隱瞞之意。


    “輪到你了。”見李從穎不再發問,他開口道。


    “我?”有些茫然他所指為何。


    “本王已坦誠相告了。既然是重新認識,李姑娘也該讓本王對你了解一下吧。”他那“本王”的稱唿,使李從穎想到了另一位王爺。與眼前這位濃眉善目的王爺不同,那個王爺俊秀而氣質超凡。他的笑從來都是帶著琢磨不透的戲謔,讓人印象深刻。


    “我?你知道的,我不過是個命運不受自己掌控的弱女子。以前是南唐後主的侍女,後來成了宋國晉王的寵侍,現在……我的命運又掌握在王爺你手裏。”說罷,她自嘲地一笑,“從穎還真是好命,來來去去,都是受著高權重之人的辟護。”


    “是嗎?”莫昔童反問著,卻並不急於得到答案,“今天請姑娘過來,是想讓姑娘幫忙鑒賞一幅畫。”


    耶律童自桌上拿起畫卷,手腕一摟,那綾絹翻滾著呈現出一個絕美的綽越身影。畫上的人不是李從穎又是誰。


    “李姑娘可看得出這畫是出自何人之手?”耶律童低頭望著畫道,“筆鋒秀麗飄逸,若單單是形似那才得五六分的功力,若形似又神似便有七八的功力,神形兼備以外還能有那唿之欲出的韻味來。作畫之人,的確有著一枝生花妙筆,功力已爐火純青。”


    “王爺看來是此中行家裏手,從穎自歎弗如。”這畫是出自六皇兄之手。六皇兄所畫的自己是怎麽到這遼國王爺手上的?那是不是意味著,其實莫昔童,不,耶律童,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對了,都差點忘記了。本王還要介紹一位朋友給李姑娘認識。”說罷,耶律童朝空中擊了擊掌。一道黑影從天而降,定定落在李從穎的麵前。


    “八公主,別來無恙。”出現在李從穎麵前的人正是那日在違命侯府見到的黑甲武士。


    “原來如此。”李從穎恍然大悟。臉上卻沒有露出太多的意外和震驚。


    “黑鷹,你先退下吧。”耶律童揮手示意。


    “隻知道你貌可傾城,現在才知道,南唐聖女泰山崩於前時的從容鎮定更是讓須眉汗顏。”不可否認,單單是她的美貌就攪亂了他未曾因女人而煩亂過的心緒。但他卻從來知道,國事與私事孰輕孰重。直到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份並目睹她一路走來所展現的智慧與膽識,他才下定了決心,他要她。即使她心底可能已經有了另一個人。而且那個人的優秀足以同自己媲美。他深知,自己有一項優勢是趙光義無法企及的,那就是遼國王爺的真實身份。正是因為了解到李從穎身上肩負的複國責任,他才會這般的誌在必得。


    “耶律王爺,不妨直說你的意圖吧。”既然他已知曉自己的身份並選擇讓自己明白這一點,那就沒有再繞圈子的必要了。


    “很好。”耶律童站起身來,走至李從穎身邊,用無比輕柔的足以軟化任何事物的聲音說出了自己的請求,“嫁給我吧。以你南唐八公主的身份。”


    “什麽?”他要娶自己?與遼國的王爺聯姻?


    “我已經請示過皇上。隻要你我結為夫妻。大遼將立刻以南唐聖女名義發兵宋國,為你奪迴南唐。而我們的子嗣,不僅僅會是遼國的王爺,更是將來南唐的新主。”他早已全盤計劃好了。前幾日的忙碌正是與遼皇商議著如何發兵之事。現在萬事俱備,隻欠從穎的首肯了。


    “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她蒼白地答著。心,卻在拚命抵抗著這個看來再完美不過的安排。除了光義和宋皇,普天下的哪個男人都可以成為她的選擇對象。而有權有勢的遼國王爺,更是不可多得的最佳人選。委身於耶律童,總好過隨意地挑選一個陌生莽夫去完成使命。可她現在,在心完全已經被另一個人占滿的同時,她沒有辦法去背叛自己。


    “如果為了趙光義而拒絕,那實在是非常不明智。”她方才在夢中仍心心念念著趙光義。耶律童對此並沒有太多介懷。她仍是完璧之身又有著特殊而尊貴的身份,相信完婚後她便會慢慢淡忘趙光義的。不過隻是幾個月的感情,而且還隔著國仇家恨。他有絕對的把握贏得她的芳心。


    “三日之後,我給你答複。”明知眼前是複國的希望,她仍需要時間來說服自己。


    “可以。遼兵已整裝待發,隻要你點頭,婚宴進行之日,便是為你血洗國恥之時。”耶律童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一如當初那個在晉王府冒冒失失的將軍莫昔童。


    “耶律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其實這個問題已在心底盤桓多時。她必須得到他的答案,才能最終下定決心。


    得到耶律童的首肯,她抬眸問:“你還記不記得滋麗?”


    “滋麗?”耶律童愣了愣,半晌才迴過神來,“噢。當然,當然記得。”


    “不知她現在生活得怎樣。”美眸始終注視著他臉上的表情,不放過任何一處細微的情緒波動。


    “身為皇帝寵妃,自然是錦衣玉食,要什麽有什麽。”耶律童向外張望了一下,“天色也不早了。公主早些迴屋歇息吧。三日後,希望公主能給本王一個滿意的答複。”


    她卻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垂下眼眸,緩聲道:“不用三日了。我允了。”


    方才提到“滋麗”時,她自他眼中讀到了片刻的失神。縱然時間短到難以捕捉,但她卻下定了嫁他的決心。至少,他還不算是個無情無義之人。無論他有沒有意識到,他的本能反應已經表露了他對滋麗的感情。


    忽然止不住笑出聲來。她同他的心中都有著一個無比牽掛的人,卻還在這裏談婚論嫁。這樣未嚐不是件好事。至少在今後的日子裏,兩個沒法愛上對方的人可以靠思念心上人來消磨這漫漫一生。


    整個幽州乃至整個遼國都為著王爺要迎娶南唐八公主一事而無比歡騰。而童王爺所管轄的雲幽兩州更是戶戶無眠、夜夜如白晝。這其中,最為高興的自然還要數那些專伺婚慶用品的商人們。而許多商販更是瞄準王府要大肆采購的機會,不遠萬裏從各地調運來了各色琳琅商品。原本半月才有的集市,也因為商販的大量購貨而變為日日可見。


    “快來買哦。少見的琉璃梳子。”見別處都生意紅火,專供女子飾品的小販也賣力地吆喝起來。可惜遼國女子大多善騎能射,顯然這易碎不耐用的琉璃製品無法吸引到行人的駐足觀望。


    “請問,幽州這幾日怎麽如此熱鬧?”低沉的男聲由地攤上方傳至。


    攤主仰頭去望,立在背光處的人頭上裹著土黃的粗布,看不清容貌。生意人向來勢利,雖看不見來人長相,卻由他手中所牽栗色高馬的不凡斷定此人非富即貴。


    “這位爺,您是外鄉人吧。”攤主熱情地迴著,“這耶律童王爺要迎娶南唐八公主的事,可是舉國皆知啊。”


    “是嗎?”簡單兩個字卻帶著一陣徹骨的寒冷。


    “南唐不是已經被宋國給滅了嗎?”那人繼續發問。


    “滅是滅了。可這八公主是南唐的聖女。她的子嗣,有著繼承帝統的至高權利。”如果南唐公主真能與王爺早日生下個健康的娃兒,那是不是他的兒子以後就有機會去那有河有柳的江南做營生了?


    那人冷冷一笑,聲音中透著嘲諷:“王爺和公主,這身份還真是般配得很。”


    明明已是漸露寒意的深秋,可為什麽話自這位爺口中迸出愣是比這天更寒上三分。


    “小哥,你的生意似乎並不紅火。”那人繼續攀談著。


    總算提到了關鍵。什麽公主、王爺,作為商人,他真正關心的是他這攤位的生意,“那還不得靠你們來往的大爺多照應。”“琉璃的東西討不得姑娘們的歡心。我倒有一樣東西,包你能賣到手酸。”


    “真有這樣的好貨?”想到源源不斷的獸皮、人參還有白銀,攤主雙眼立刻閃出光亮來。


    “當然。而且那八公主一定也喜歡得很。”來人說時,他掏向胸口的右手泛出一點金光。似乎藏有什麽金製的物什。


    “大爺您這樣照顧小的,小的得了好處不會忘記您的。”


    不會忘記?粗布下,薄唇勾勒出一個戲謔的笑來。不僅是你終身難忘,我要叫整個遼國都永遠不會忘記。


    不會有什麽婚禮,不會有什麽聯姻,更不會有該死的子嗣。隻要他存在一天,李從穎就休想嫁他以外的人!管他是龍潭還是虎穴,既然他已經闖進來了。就執意要鬧個天翻地覆。


    “除非我死,否則,你休想從我生命中逃走!”粗布遮蓋下的人轉過身,麵朝陽光的是一張鐵青仍俊美無比的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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