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繪梨衣的名字再次出現,上杉越才勉強有了些反應,他突然從廢墟上站起身來。


    走到餐車內,就開始瘋狂的尋找些什麽,一通翻箱倒櫃之後,拿出來一瓶日本燒酒。


    瓶身上的標簽都已經斑駁,隻用黑色的馬克筆,寫著1945的字樣。上杉越二話不說,也沒用開瓶器直接一記手刀。


    將燒酒的瓶口砍掉之後,抓起酒瓶直接痛飲了起來,海量的酒精,刺激得他滿臉通紅。


    直到那500毫升的烈酒被喝完,老家夥一把將酒瓶捏爆,喘著粗氣緩緩的說道。


    “我確實看出了一些端倪,當你第一次帶著那個女孩來到我的麵攤上時,我就有那種不一樣的感覺。”


    “我是一個遺棄了整個世界,卻被世界拋棄的人,當我母親舉槍自殺的那一刻,曾經的那個黑道皇帝,也死在那異國他鄉的都城當中。”


    “和那滿城的屍體,和那滔天的罪孽,一起被埋葬在了那不知名的郊外。”


    “你說的沒錯,小混蛋,我是害怕了,非常害怕。”


    “能和我說說,關於你的事嗎?”蘇明將翹著二郎腿放下,難得正經的坐在位置上。


    而一旁的上杉越,那胸膛中滔滔不絕的憤恨與懊悔,似乎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出口,他聲音沙啞著,緩緩講述著他的故事。


    關於在法國的童年,關於自己那個棋聖老爹,自己的媽媽夏洛特嬤嬤,那場慘無人道的屠殺。


    以及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為什麽!為什麽!!她明明隻要說出自己的身份,就可以拯救自己包括她身後的那些孩子。”


    “那些軍官們不敢動她一根汗毛,甚至會將她奉為座上賓,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要選擇自殺。”


    這個蒼老的老人,在那低吼著,聲音既憤怒又悲愴。


    坐在位置上的蘇明,看著這個已經快要癲狂的老人,沒有安慰,隻是緩緩的說道。


    “因為她恨的不是那些軍官。而是你。”。


    “沒錯!”上杉越苦笑著,一隻手用力撐著餐車的邊緣,如果沒有這隻手的支撐,他的身體絕對會倒在地上。


    “你果然很聰明,我直到最後才想明白,母親看著那些人的累累暴行,她護著自己身後的那些孩子。”


    “當時的她,聽著女人被侮辱時發出的慘叫,被殺的小孩臨死前發出的哀嚎和哭泣,當時的她根本說不出來,說不出口自己是誰的母親。”


    “她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可直到那一刻,眼前殘酷的一切讓她知道了一個事實。”


    “這場慘無人道、肮髒無比的侵略戰爭,也有她兒子的份,甚至她的兒子,還是這些暴徒暗地裏的精神領袖。”


    “所以夏洛特嬤嬤舉起手槍對準她的腦袋,他臨死前詛咒的人,不是藤原少校,而是....我!!!”


    這是一聲哀嚎,作為聽眾的蘇明甚至有點無法相信,人類竟然能夠發出如此痛苦的聲音,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會安慰人,他唯一能做會做的,就是默默的坐在那裏,看著這個老人在那默默哭泣。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上杉越再次抬頭的時候,早已不見了蘇明的蹤影,一起消失的還有那五份打包好的拉麵。


    以及一部放在窗台上的諾基亞手機,和一張小紙條,紙條上麵寫著。


    “我先走了,畢竟拉麵放久了,不好吃,繪梨衣他們還等著我買夜宵迴去。”


    “我不知道你內心有多痛苦,我也不會安慰人,親子鑒定的報告,等事情結束之後,我會交給你。”


    “如果你真的想要做些什麽,那就等待這部手機打來的電話,提前說一下,如果可以的話準備些武器。”


    “還有最後一點,你哭的樣子,真的很難看。”


    “臭小子。”上杉越看著紙條,暗罵一聲,心中真的有點哭笑不得,可當他將紙條拿開的時候。


    卻發現紙條的下麵,壓著兩張照片,一張是一個女孩的,對方應該是在遊樂場約會,穿著一身漂亮的連衣裙,笑的很開心。


    隻是腰間係著的那個氣球,有一點滑稽。


    另外一張似乎是手機拍攝,照片裏的男生非常不情願,穿著泳衣的樣子,應該是在沙灘上,那冷峻的麵龐,卻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憂傷。


    望著這兩張照片,上杉越想要將其從桌上拿起,又始終不敢伸手。


    這麽多年,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遊離於這個世界之外,永遠都無法降落,但也不知道該飛往何處。


    他曾經發下重誓,要讓皇血的詛咒,在自己這一代徹底斷絕,可是現在,剛看到這兩張照片的時候。


    那個破舊不堪,有塵封已久的心仿佛被重錘擊中,斑斑的灰塵掉落,塵封已久的心髒再次跳動了起來。


    那遊離在天外的風箏又被人捕獲,一根細小但有力的絲線,再次讓他和這個世界有了聯係。


    那條絲線的名字叫做血親,那條線是那樣的細小而微弱,但傳遞出來的力量是那樣的堅實有力。


    他不再遊離於這個世界之外,他跟這個世界有了聯係,這個殘酷的世界,似乎終於想他露出了微笑。


    “咚!!”


    大學塔樓上的鍾聲再次響起,這說明現在已經是淩晨一點,這段悠揚的鍾聲,讓這位老人終於迴到了人間。


    看著那兩張照片,上杉越不由得覺得自己有些好笑,自己竟然真的害怕到了這種程度。


    僅僅是兩張照片,就讓他愣在原地整整一個小時,他自嘲的笑了笑,最後還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隻蒼老的手掌上滿是皺紋和斑點,小心翼翼的將照片拿在手心,那個動作是如此的溫柔。


    很像是一個在產房外的爸爸,第一次嚐試抱起自己剛出生的兒子,既笨拙而又激動,當然也充滿著愛。


    上杉越撫摸著照片的表麵,看著那個笑著很開心的女孩,還有那一張臭臉的男孩。


    一絲真正的微笑,終於出現在了他的臉上,他深吸了幾口氣,抓起一旁的諾基亞手機放在口袋裏。


    沒有收攤,而是一個人迎著漫天飛舞的櫻花,還有那皎潔似水的月光,步伐堅定的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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