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初夏閣難得燈火通明。


    正殿,白天時劍拔弩張的眾人終是再次聚到一起。


    老太太楊麗華坐於上首,破敗不堪的衣衫已經褪去,被雍容的華服代替,臉上的妝容亦是經過精心打扮,一顰一笑間皆與在將軍府時一樣,仿佛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當家主母”。


    “最近幾日,府裏事情甚多,今日難得聚在一處,一家人整整齊齊,倒也是和和美美。”


    楊麗華笑著說道,雙手搭在拐杖之上,一雙深邃的眸子打量著下首的眾人。


    “如今,大將軍府與我們已然是劃清楚了界限,日後,我們也怕是要一直住在這初夏閣了,雖然這裏不及將軍府那般寬敞,但終歸是個不錯的住處。”


    楊麗華輕歎一聲,“隻是還有最為重要的一件事,夏清禾那個小丫頭偏生說要歸還這些年的錢財,可各位也知道,這些錢財老婆子我哪裏能拿的出來嘛,而且,這些年,大家的吃穿用度老婆子不曾苛待,既如此,大家一同想辦法,將這銀錢還上去,如此這事便也算是了了。”


    “祖母,您當真要歸還錢財?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夏博森皺了皺眉,目光落在楊麗華身上。


    楊麗華故作為難,“不然呢?如今這順天府尹都插手了,如何能不還呢!”


    “這……”


    “如今我們這副模樣,連家仆婢子都用不起了,去哪裏給她找錢啊!”夏博森厲喝一聲,隻恨不得立馬將夏清禾那個小賤人揉扁捏碎。


    “所以,才要大家一起想法子籌錢啊……”楊麗華雙手摩挲著拐杖,平靜的眼底波瀾不驚,看不出是何種感情,


    “亦或是,有什麽辦法能不還錢,也未嚐不可!”楊麗華的聲音低沉,目光如炬,直視著下首的眾人。


    王淑慧目光陰冷,隻是惡毒地看著一旁的姬嵐,完全沒有在意楊麗華的話,她才不聽什麽還錢不還錢,她現在隻想將這個賤女人轟出府去。


    “祖母……”


    夏可可突然起身上前一步道,“孫兒有一個法子,不知可否行得通。”


    “你這小賤蹄子,又想出了什麽幺蛾子!”王淑慧聽罷,直接打斷夏可可的話,冷聲說道,“今兒個也是托了可可的福,不然嬸娘怕是還不知道你二叔又給你找了個二嬸呢。”


    “二嬸,您莫要生氣,都怪可可不好,竟是聽信了清禾姐姐的話……”


    “若,若,若不是清禾姐姐告知可可初夏閣許久不曾住人,怕是可可也想不到來這裏呢。”


    夏可可走到王淑慧身側,微微俯身,語氣裏滿是恭敬。


    “可可的意思是說,是夏清禾暗示你來這裏的?”夏維聽到夏可可的話,有些疑惑地問道。


    “是。”夏可可點了點頭,


    “清禾姐姐說初夏閣位置偏僻,府邸較小,往日裏人跡罕至,所以才告訴可可,可以來這裏暫住……”


    “可可,也沒想到,這初夏閣……竟是……還有他人……”夏可可垂了垂眸,雙手不停地擰著手裏的帕子,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也許,清禾姐姐隻是一時生氣,或許過段日子,氣消了,這件事也算是了了。”


    夏可可細若蚊鳴,卻是清晰地傳到在場每個人的耳朵裏。


    其實,她也不知道夏清禾究竟是什麽意思,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夏清禾絕不是單純的擔心他們居無定所。


    “夏清禾……”一旁的夏慕灣輕聲呢喃道,


    “這夏清禾是何人?竟是能將你們這多人都轟出府?”


    夏慕灣的問題剛問出口,大殿之上便是一片寂靜。


    “夏清禾乃大將軍夏雍之嫡女。”從頭到尾都不曾說話的夏博旭突然開口解釋道。


    “大將軍夏雍之嫡女……”


    夏慕灣輕聲重複道,“難怪要把你們這些人轟出來,原來夏清禾才是正兒八經的主子。”


    “你這小兒,說的是什麽渾話!”夏博森著實聽不上夏慕灣這番說辭,就好似又一次將他們的尊嚴掏出來在地上摩擦一般。


    “哼——”


    夏慕灣冷哼一聲,眼底滿是不屑,“不過是隻會一些花架子的紈絝公子,還真以為自己多厲害?有本事我們就再打一場!”


    “你……”


    “欺人太甚!待我傷好了,定是打的你滿地找牙。”


    夏慕灣聽罷,一個閃身直接湊到夏博森麵前,一雙冰冷的大手握在夏博森溫熱的脖頸處,肌膚觸碰那一瞬間,夏博森隻覺得唿吸一滯,光潔的額頭上冒出細密的碎汗,身體更是因為恐懼而止不住地顫抖……


    “灣兒,這是你的兄長,莫要將人嚇壞了……”姬嵐輕輕喚了一聲。


    “哼——”


    夏慕灣一把鬆開夏博森,冷哼一聲,語氣裏滿是不屑。


    “咳咳咳——”夏博森撫著胸口輕咳幾聲,隻是惡狠狠地瞪了夏慕灣一眼,“罵也罵不過,打也打不過,這初夏閣還有什麽可待的!”


    “鬧夠了嗎?”


    夏維扯著嗓子怒吼一聲,“如今是想法子如何再迴將軍府!”


    “若真是與大房鬧掰了,對我們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可可,方才,你說,你有法子……可有什麽好法子?”


    夏維看了夏可可一眼,試探性地問道。


    “二叔,可可也不知此法是否行得通……”


    夏可可眸色瞼了瞼,繼續說道,“如今清禾姐姐還未及笄,雖然她是嫡出,但掌家終是不夠資格,各位又是長輩,自是有權行子女監護之職……所以,若是派人去將軍府送信,說清其中厲害關係,想來清禾姐姐自是可以明白的。”


    夏可可特意咬重“及笄”二字,微微側目觀察著眾人的反應。


    王淑慧聽著夏可可的話,似是想起了什麽,可惡,她的謀劃還沒來得及施展便胎死腹中。


    不行,她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個選房表親,必須得想法子送進將軍府去!


    “可可妹妹,你這算是什麽法子。”夏楚楚看了夏可可一眼,輕聲說道,“清禾姐姐既決心與我們決裂,哪怕是行監護之責,怕是也不會再來尋我們,既如此,我們要做的應當是使自己強大,唯有階級身份才能完全壓製夏清禾。”


    夏維自是聽出了夏楚楚話裏的意思,輕聲說道,“此事稍後再議吧!累了一天,先休息吧!”


    “楚楚,你隨我來!”


    說話間,夏楚楚便跟隨夏維去了內室。


    夏楚楚心下一緊,隻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抿了抿唇,終是跟了上去。


    偌大的房間內,隻有夏維與夏楚楚相視而立。


    “父親……”


    夏楚楚看著夏維凝重的神色,輕輕喊了一聲。


    “楚楚,坐。”


    夏維示意夏楚楚坐下,隨即端起一隻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房間內是片刻的寂靜……


    “父親,您可是有什麽話要說?”夏楚楚坐立難安,心下有些緊張,她總覺得今日下朝後的夏維神色不對。


    “那日在凝香樓……”


    夏維張了張嘴,隨即話鋒一轉,“大理寺卿一事,你可告知六皇子了?”


    “女兒無能,辜負了母親與父親的厚望!”夏楚楚微微低下了頭,“那日,女兒不曾來得及將此事告知阿行哥哥……”


    “六皇子今日並未上朝。”夏維聽罷,輕輕歎了一聲,“皇上亦是未曾提起此事,隻聽說六皇子受了罰,閉門一月,罰俸一年,至於其他的,不曾提及。”


    夏維的話就好似一把尖利的匕首,直直地刺進夏楚楚的心髒。


    “父親,您這話是什麽意思?”夏楚楚的聲音透著些許顫抖,語氣裏滿是不可置信。


    “六皇子……是……不認賬了嗎?”


    “那女兒該當如何?”


    “我們夏家二房的名譽該當如何?”


    “父親……您得為女兒想辦法啊……”


    夏楚楚一邊說著,一邊湊到夏維身側,俯身跪地,清亮的眸子裏噙著晶瑩的淚珠,眼底滿是絕望。


    “這件事,為父自是會從中周旋,隻是聖上下了死令,眼下去往六皇子府之人,皆是殺無赦,如此,為父也不好辦啊!”


    “最重要的是……大理寺卿一職,怕是沒有把握了……”


    夏維長歎一聲,


    “六皇子不是沒有分寸的人,那日在凝香樓可有什麽異常之處?亦或是說你們可曾遇到過什麽人?”


    “那日阿行哥哥是先去見了九千歲,才,才見女兒的……”夏楚楚並未隱瞞,沉默片刻後,似是想到了什麽,“父親,您的意思是……”


    “噓!”


    夏維示意夏楚楚噤聲,“為父知曉此事了,累了好幾日,先去歇息吧!”


    “父親……”


    夏楚楚皺著眉看了夏維一眼。


    “楚楚放心,父親就你一個女兒,自是不會讓你受了委屈的!”夏維輕聲安撫道。


    “是。”


    夏楚楚應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了。


    夏維看著夏楚楚離去的背影,眸色沉了沉,或許他該自己出手,為今之計,亦是隻有自己靠得住。


    一夜無眠,夏楚楚躺在床榻之上輾轉反側,耳邊一直迴響著夏維的話,


    “六皇子閉門一月,罰俸一年,至於其他的,不曾提及。”


    ……


    所以,阿行哥哥這是什麽意思?不要楚楚了嗎?


    至於其他人,更是一夜未睡,


    王淑慧想著如何趕走姬嵐母子。


    三房則是秉持著安靜看戲的心態,畢竟,眼下他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就是安心看戲,坐收漁利。


    至於老夫人,依舊是幻想著自己當家掌權,卻是不知,自己的權利早已分崩瓦解。


    眾人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謀劃。


    往日安靜的初夏閣,不過一夜之間,便是熱鬧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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