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律像是睡著了一樣,臉頰都透著紅,睫毛卻在輕顫著,拓下一層陰影。傅競川感覺到不對勁,他把江律放到床上,用額頭去感受江律身上的溫度。他的眉頭緊蹙著,他可以斷定,江律發燒了。二十分鍾後,吳媽領著家庭醫生席勒特先生來了。席勒特先生是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身上留著七分之一的本地人血統。他已經五六十歲了,年邁、體弱,走路也慢,原本隻要十分鍾的路程,他硬是走了二十分鍾才到。席勒特先生踏入屋內,鼻腔裏鑽入一股濃鬱的腥檀味,他立刻皺了下眉頭,因為大戶人家規矩多,他也不敢亂瞄,規矩地放下臨時準備的醫藥箱,低著頭對著雇主問候了一聲:“少爺。”他的口音奇怪,一聽就是個外國人。傅競川用被子遮住江律的身體,色厲內荏道:“他發燒了。”奧羅拉先生走到床邊,看到江律消瘦的臉,以及渾身的紅痕,他的心髒突突地跳了兩下,拿出體溫計,為江律測量體溫,“病人很有可能是同房引起的上唿吸道感染,從而出現發熱的狀況。”傅競川屈起手指,按著額頭,“怎麽處理。”奧羅拉說:“我給病人開一些口服藥物,過兩天應該就能痊愈了。”傅競川沒有抬頭:“好。”奧羅拉在開藥之前,又照例問了一句:“少爺,病人有對什麽藥物過敏?”傅競川語氣平淡,“沒有。”“好的。”奧羅拉走去開藥了,過了會兒,他將藥單,以及口服藥都交給傅競川,並耐心解釋:“頭孢是一天兩片,早晚各一片;布洛芬是在發燒到三十八度以上,才要服用的,低燒時,可以用退燒貼、或者用物理降溫的方式進行退燒。”“知道了。”傅競川擺手,“吳媽,你送醫生出去。”吳媽老了,深更半夜被喊醒,臉色、精神頭都不太好。她臉上還是堆起了笑,“醫生,您跟我來。”奧羅拉走了沒幾步路,又停了下來,“少爺,病人現在發燒了,您得適當節製。”傅競川目光冰冷,如刀子一樣,他仰著頭,什麽都沒有說。奧羅拉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他把腰背往下彎了些,他知道這份高薪、又清閑的工作,大概率是很難保住了。吳媽送走奧羅拉,整個房間又恢複了安靜。傅競川轉過頭,看向奧羅拉開的藥,他把藥放到了床頭櫃,又站起來,從茶幾上拿起倒放的敞口描金骨瓷杯,這套瓷杯是具有收藏價值的古董,現在卻被他拿來當喝水的杯子。他走到飲水機旁,接了四十度的溫水,隔著杯壁,他用指腹去感受水溫,不燙口。他掀起眼皮,端起瓷杯,走到床邊,態度冷淡,又好像是不耐煩,“你發燒了,起來吃藥。”江律的意識渙散,他睜開眼睛,看到一片刺眼的光,又將眼睛閉上,顯然是不願意配合傅競川吃藥。傅競川擰著眉,“不要任性。”江律像是沒有聽出傅競川話裏的警告,他偏過頭,蜷著身子,把整個腦袋都躲進幹淨的被褥裏。傅競川的臉色鐵青,血液在他心髒周遭擠壓、衝撞著,“高燒很容易燒成傻子,到時候你要是變成傻子,我可不管你。”江律的麵色蒼白如紙,眼睛沒有了往日的鮮活與生機,像是枯萎的花。聽到傅競川說的話話,他的臉上也沒有波瀾,像是毫不在乎一樣。傅競川厭惡被忽略的感覺,他掀起被褥,攥著男人的胳膊肘,毫不費勁地將男人提了起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就算你要發脾氣,也得有個限度吧。你發燒了,我好言好語哄了你半天,你還故意不說話,你到底想要怎麽樣?”江律太瘦了,渾身都是骨頭,他低垂著頭,眼皮都是有氣無力地垂著,他抿著嘴,一聲不吭,就好像是在忽略、無視了傅競川的存在。江律感覺到很疲憊,他把臉墊在膝蓋上,有點硬,下巴不太舒服,但他的身體必須要靠著,不然就會軟倒下去。他的聲音嘶啞,要仔細聽,才能聽出他在說什麽,“不管我就不管我,我又沒有求著你管我。”這是他今晚說得第一句話。傅競川的肩膀瞬間僵住了,“你什麽意思?”江律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像是跌入了漩渦裏,暈頭轉向的,分辨不清方向,大腦又傳來了撕扯般的疼痛,他小聲地迴答:“字麵上的意思。”傅競川冷靜得讓人覺得可怕,渾身卻散發著難以忽略的戾氣。他猛地攥緊瓷杯,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繃得泛白,瓷杯爆裂了,發出了一聲沉悶地“哢嚓”聲,碎瓷片像是刀子一樣,剜進他的皮肉中,鮮血順著指縫蜿蜒而下,形成了一道醒目地、詭異的血痕。他冷淡地笑道:“看來昨天的教訓,還沒有讓你學會聽話。”江律的額頭燒得厲害,他的很暈、很沉,像是快要撐不住了,“你想要幹什麽……”傅競川笑得有幾分駭人,他掐著男人的下頷,把掌腹的猩血都蹭到男人的嘴裏,“既然你不想吃藥,那我們就來做點別的事情。”江律的胃部絞痛,他睜著眼睛,視線卻是難以聚焦的,像是被摔碎的攝像頭一樣,“我不要,你放開我。”傅競川盯著他,“不聽話的孩子,就得受懲罰。”江律燒得神誌不清,他的雙腕,被傅競川用皮帶捆了起來,固定在頭頂,他想要掙紮,卻也沒有力氣了。深更半夜,毫無預兆地下起雨了。密集的雨珠,像是蒙住了人的視線。窗外的遠山都變得朦朧、且不真切;路燈突明突暗,似乎馬上就要漏電了;醜陋的線蟲不停地蠕動著,發出了微小的聲音,但都被瓢潑的雨聲給蓋住了。傅競川下手狠,把人折騰得奄奄一息,他才停了手。他垂下眼,與身下的男人對視一眼,又用手臂撐起身體,走到茶幾上,拿了一隻新的骨瓷杯,走到飲水機旁,重新接了杯四十度左右的溫水。他端起骨瓷杯,將藥片遞到男人的嘴邊,聲音裏分辨不出喜怒,“張嘴。”江律全身都都很疼,特別是手腕的位置,都被磨破皮了,他將手臂放下來,要去拿杯子,卻被傅競川厲聲喝止了。“別亂動。”傅競川語氣強勢,不容置喙。江律的手臂僵硬在半空中,過了一會兒,又緩緩地垂了下來。他張開蒼白的嘴唇,用舌頭,卷起傅競川掌腹的藥片,又混著溫水,將藥片吞了進去。大概是因為他長時間沒有進食,胃裏就犯起惡心,藥片剛吞下去沒多久,他張開嘴,把藥片以及水,全部都吐在了地上,有些還濺到了傅競川的褲腳。傅競川語氣很重,“你就非得這樣氣我嗎?”江律被傅競川的語氣給嚇到了,可他還是倔強地仰著頭,眼角迅速紅了。他的胃裏很不舒服,他彎著腰,趴在床的邊緣,張開嘴,又開始往地上吐著東西,但他的胃都是空的,隻能吐出來一部分的水,還是他剛才喝進去的。傅競川的眉頭不著痕跡地擰了一下,他可能下手太狠了。◇ 第54章 我就放你出去傅競川站在窗前,叼著煙嘴。天快要亮了,遠處的霓虹熄滅了,潮濕的空氣裹挾著泥土的腥臭味撲麵而來。體壁堅硬的黑褐色土椿,全都飛出地麵,聚集在窗縫的位置,像是想要擠進屋裏,有幾隻體型較小的土椿,順著窗縫的罅隙,湧了進來,一股惡臭味直嗆鼻尖,傅競川微蹙眉頭,他有潔癖,討厭這些渾身發腥的甲殼類動物。他碾滅了煙頭,讓傭人來處理土椿,又轉過身,走進了臥室。江律躺在床上,腰腹間,遮著條小毯子。他走過去,摸了下江律的額頭,太燙了,就像是燒透的鐵漿一樣燙。江律燒了好幾天,身體逐漸消瘦,身上的溫度卻是越來越高了。奧羅拉來了幾次,給江律打針了,可還是無濟於事,最好還是趕緊把江律送去醫院治療。他沒有耽擱時間,立刻送江律去了醫院。急診大樓裏一片噪雜聲。醫院的便攜救護床的腳輪在地麵快速地滑動著,發出了一聲聲急促的、刺耳的聲音;病人發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叫聲與哭喊聲,似乎能穿透了耳膜;病人家屬的哭泣聲、說話聲,像是夏日的蟬一樣聒噪,擾得人心煩意亂。急診大樓的醫生、護士全都忙得腳不沾地,沒有人注意到送診的傅競川。傅競川心裏煩躁,讓陳寶生去找副院長。不到五分鍾的時間,副院長就匆忙從辦公室裏跑出來了,氣喘籲籲的。副院長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了,能讓他一口氣跑了那麽遠,也隻有傅競川了。副院長先是禮貌性地跟傅競川打招唿,又快速地切入主題,得知是病人高燒不退,立刻安排如血常規、肺部ct、心髒彩超、血培養等各項檢查。副院長說:“您放心好了,感染科、唿吸內科的專家全都候著,病人肯定很快就能退燒的。”傅競川沒抬頭,很敷衍地應了一聲。副院長怕傅競川待不習慣,又說:“檢查需要一段時間,您可以先來我的辦公室休息一下。”“我就在這裏等。”傅競川斬釘截鐵地說。“也好。”副院長也不覺得尷尬,讓規培生去泡了杯老班章,用大茶缸裝著,看起來有些寒磣,但裏頭的茶確實好的,“這是老班章,您先潤下喉嚨。”傅競川可沒有心情去喝茶。陳寶生這人慣會打圓場,他接過副院長遞過來的大茶缸,“麻煩副院長了。”副院長忙擺手,“不麻煩的。”又過了會兒,感染科、唿吸內科的專家都走過來了,他們都是醫院裏最年輕、最有實力的骨幹醫生。感染科的專家先看了一眼副院長,又看著傅競川,說:“血常規檢查出不正常,白細胞計數升高、中性粒細胞比例增高、淋巴細胞比例下降……”傅競川抬起眼皮,“那要怎麽辦。”唿吸內科的專家迴答道:“病人的情況不容樂觀,建議先住院治療。”“好。”傅競川攥了下手指,“寶生,你跟著醫生去辦理住院手續。”陳寶生頷首,“是,川哥。”陳寶生辦理好住院手續後,江律就被醫護人員推著便攜救護床,送到了高級的單人病房。江律換上藍色條紋的病號服,躺在護理床上,手臂露出了大半截,唿吸內科的王醫生蹲了下來,先用止血帶綁著手臂,又快速找到手臂的靜脈血管,針頭準確無誤地紮進血管,再站起來,往輸液架上掛了一瓶藥水兒,調整好輸液速度後,他才放心下來。王醫生抬起頭,看向麵前的副院長,又把目光投到傅競川的身上,“傅先生,藥用上了,應該再過一段時間,病人就能退燒了。”傅競川沉默了一會兒,“知道了。”王醫生也算是個有眼力勁的人,“我先出去了,等會兒輸液架上的吊瓶快見底時,您再喊我。”傅競川點頭,算是默認了。副院長見著王醫生、還有感染科的李醫生都走出去了,他也不好繼續待在病房,便也找了個借口,出去走廊候著,整個病房一下子就安靜了。傅競川推著輪椅,來到護理床旁邊,他的眼睛漆深,像是破鞘的刀,手指情不自禁地撫摸上江律清瘦的臉頰。現在都輸液了,可江律的臉頰還是燙得像爐火一樣。在他的記憶中,江律的身體素質很好,體格也健壯,鮮少生病,就算有個咳嗽、感冒這樣的小問題,都能不治而愈。這次發燒,好像比往日的每一次都來得嚴重,給他一種藥石罔效的錯覺。傅競川冰涼的手指,撫過江律額角黏濕的頭發,露出了江律的額頭,手指又順著江律的眉眼,一路往下,高挺的鼻骨,細窄的嘴唇,利落的下頷。江律的皮膚向來都是蜜色的,但現在被關了大半年,皮膚都變白了,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淺蜜色,像是蜂蜜在泡水時候的顏色,透著一種別樣的性感。藥水都快見底了,他按了護理床旁邊的唿叫鈴。一直候在病房外的王醫生,立即推開病房門,疾步走進來,他先是喊了一聲傅先生,再走到輸液架旁邊換玻璃瓶,他動作小心翼翼,都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傅競川嗓音低沉,“他怎麽還沒退燒?”王醫生被問得心裏發怵,“您在耐心等等,應該是藥水還沒有發揮作用。”傅競川沒有再追問了。吳媽知道傅競川去醫院陪江律,她心裏頭惦記著傅競川,到了中午,過來給傅競川送飯,傅競川沒有胃口,讓吳媽把飯盒放下,說是有時間再吃,明眼人都知道傅競川這是不想吃。吳媽是照顧了傅競川二十幾年的老保姆,看著傅競川疲憊不堪的樣子,眼睛都熬紅了,眼角也跟著濕了,她又勸了傅競川幾句,見勸不動,隻好先離開醫院了。等吳媽走後,病房又靜了下來。傅競川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江律的身上。他每隔一段時間,都要用手去感受江律額頭上的溫度,而毫無疑問,江律的燒還沒有褪下來,額頭燙得要命。傅競川摸了幾十遍了,他沒有耐心等下去,又按下唿叫鈴,沒過幾秒,王醫生、李醫生,連帶著副院長也都走進來了,幾個人全都屏息凝神,齊刷刷地看向傅競川,緊張到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