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到人了!”不知道是誰最先喊了一句,“他救到人了!”


    本來還躲在警車車門後麵如臨大敵的警察頓時如釋重負,甚至紛紛擊掌慶祝起來。


    克蘿艾茫然的看著這些突然開始高興起來的警察,滿臉疑惑。


    然後她就看到了從卸貨碼頭的入口處走出來的夏曉明。


    夏曉明抱著沉沉睡去的小女孩,小女孩身上還裹著他的外套。


    夏曉明看上去很憔悴,甚至臉上還頂著兩個黑眼圈,走路也搖搖晃晃的,但是似乎並沒有什麽大礙,這時拉著警笛的救護車也來了,甚至還有各大報刊的記者,舉著長槍短炮被武警組成的人牆擋在外麵。


    夏曉明將懷裏抱著的小女孩交給了救護車上下來的護士,然後擺了擺手,大概是表示自己不需要醫療援助。


    然後就是大把大把的人圍了上去,有想要簽名合照的,有噓寒問暖的,甚至還有花癡星星眼的,好像夏曉明在警察的人群裏也頗有人氣, 然而夏曉明似乎十分疲憊,隻是靠在車上點了支煙,隻是和艾爾弗雷德握了握手,然後就自顧自的抽著煙,仿佛其他人在他眼裏根本就不存在。


    “兄弟,當英雄的滋味怎麽樣?”這時克蘿艾突然在嘈雜的人聲中聽到了一個格外清晰的聲音,仿佛這個聲音是直接在她腦海深處響起的,“可是你還能當幾次英雄呢?英雄遲早都要死的。”


    “閉嘴。”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是夏曉明的聲音。


    克蘿艾疑惑的看著夏曉明,他隻是在自顧自的抽煙,嘴巴都沒張一下,根本就沒說話。


    那他在跟誰說話呢?


    “你看過那小女孩嗎?”夏曉明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看過了,確實是絕佳的祭品……我是說通靈者。許多人花費數十年甚至窮盡一生才能做到的事情,卻是她與生俱來的天賦,這得有多少人羨慕得想死啊。”那個陌生又帶點邪氣的聲音吃吃笑了幾聲,“我覺得反正都白送到我們手上了,我們不如就笑納了算了。”


    “閉嘴。”


    “好好好,我是弟弟,我閉嘴行了吧?”


    克蘿艾正聽得入神,突然看到站在夏曉明旁邊的艾爾弗雷德正衝她招手,於是就穿過人群湊了上去。


    “夏先生,您助手十分擔心您的人身安全,所以我特地帶她過來了。”


    克蘿艾抬起頭,發現夏曉明也正看著他,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克蘿艾突然覺得自己臉頰發燙,因為她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像是第一次和異性在這麽近的距離對視,本來都想好了要說什麽,結果這個時候一緊張就全都忘的一幹二淨。


    “那個……謝謝你。”過了半天克蘿艾才幹巴巴的跟擠牙膏似的擠出來一句話,“我知道……之前你是為我好……”


    “啊?你說什麽?”夏曉明看上去很疑惑,歪著頭想了想,“哦,你說我要趕你走的事情麽?你想多了,我是真的嫌你麻煩,懶得帶菜鳥。”


    一句話直接把克蘿艾嗆得啞口無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天不知道說些什麽。


    “今晚出了那麽大的事情,明天星期五全分部應該都放假一天,再加上周末,你有三天時間好好考慮。”夏曉明掐滅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踩了踩,“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總部會錄用你這種人……但是你也看見了,我們要做的事情,不是你力所能及的範圍。所以趕快離開吧,趁還來得及。”


    說完他就撥開人群頭也不迴的離開了,留下克蘿艾一個人愣在原地。


    “你在神氣什麽啊!”過了大概半分鍾,克蘿艾才反應過來,惡狠狠的跺了跺腳,衝著夏曉明離開的方向大聲喊了一句。


    她到底是為什麽會有過“這家夥其實人不賴”的這種錯覺啊?!這家夥簡直爛透了好麽!


    此時天邊的魚肚白被第一縷耀眼的曙光劃破,漫漫長夜終於過去,黎明到來了。


    “喲,又加班到早上啊。”保安室裏的老大爺慢悠悠的扇著扇子,可是現在明明是深秋時節。


    “嗯。”夏曉明輕輕點了點頭,“事情很多。”


    “昨晚市區裏好像很亂啊,好像又有壞人出來搗亂啦?”老人說話也慢條斯理的,“你沒事吧?”


    “我沒事,”夏曉明從臉上擠出來一絲笑容,“上司說反正全城戒嚴也沒法迴家,不如通宵加班吧。”


    “你們上司上輩子是法西斯吧?”


    夏曉明又勉強笑了笑,然後走進了樓道。


    “小夏啊,我看你也不像個沒文化的人,收入應該不會太低吧?”背後老大爺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怎麽都幾年了還住在這種地方啊?”


    “住習慣了,不想搬家了。”夏曉明應了一句,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很多人都以為以夏曉明的身份和收入,怎麽也應該住在城中村或者二環外的別墅區,但是其實這麽多年來夏曉明一直住在洛菲市邊緣的一個老舊住宅區,這裏是洛菲市建立過程中給建築工人住的,連地鐵和城際列車都沒通,也沒有高速寬帶,跟貧民窟似的,現在還住在這裏的,多半是來大城市討生活的苦命人。


    生鏽的鐵門打開時總是會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這種刺耳的聲音對於夏曉明來說卻是一種信號,就像下課鈴對於學生一樣,到了這裏就到了安全港,他可以在這裏放鬆下來,好好的休息一陣。


    夏曉明關上門,彎下了在外麵總是挺得筆直的背脊。在外人眼中他就像一部機器一樣精密而高效,並且不知疲憊,但是機器尚且需要保養和替換零件,何況是人呢?


    他的家僅僅是一個不過二十多平方米的狹小空間,除了一張床和桌椅之外就沒有別的家具了。


    單元門口的守門大爺大概一直以為夏曉明是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上班族,如果這時候他站在夏曉明的家門口往裏望一眼,大概會嚇一跳。


    因為夏曉明家裏的牆上的架子上擺滿了各種型號的輕重槍械,牆角裏甚至有一門輕型迫擊炮,而刀架上全部都是尚未加裝刀柄和刀鍔的刀刃,造型從古代的唐刀到現代帶血槽的三棱軍刺全部一應俱全,簡直就是一個小型軍火庫。


    夏曉明把刀扔在桌子上,給早已沒電的手機連上了電源。


    “喂,你就把我扔這了?”犽大聲抱怨,“你信不信我分分鍾生鏽給你看?”


    “屁事真多。”夏曉明本來都倒在床上了,聽到這話又極不情願的從床上爬了起來,在一塊軟布上倒了些鬆節油,開始漫不經心的清理起刀刃上的血漬。


    “力量恢複得如何?”夏曉明邊擦邊問。


    “嗯……又恢複了一點點吧。”


    “昨天洛菲市可是死了幾十個通靈者。”


    “我的好兄弟啊,有句話叫寧缺毋濫,懂嗎?”犽輕蔑的說,“銜尾蛇幫的通靈者大多都是用他們所謂的煉金藥強行提升人類和幻想種的契合度之後得來的,這種家夥其實對恢複我的力量沒什麽大用,不像那個小女孩,那可是純天然無汙染的,她一個就能頂一千個銜尾蛇幫粗製濫造的冒牌貨。要不然我們……”


    “我告訴你,別想打那小女孩的主意。”夏曉明把刀身擦幹淨之後收迴了刀鞘,“如果我這麽做的話,和銜尾蛇幫的那些惡鬼還有莫比烏斯教團的那幫瘋子又有什麽區別?”


    “你不是說為了給她報仇你願意付出一切麽?”


    “我是願意付出一切,但是付出的前提是那東西是屬於我的,那小女孩的命不是我的,所以我沒資格把她的命用在我的複仇上。”夏曉明把刀扔迴桌子上,“行了,這事以後不要再提。”


    “行吧行吧,那啥,明天你約會帶我不?”


    “帶你幹什麽?還有我不是去約會。”夏曉明把刀扔迴桌上,“例行公事罷了。”


    “例行公事?”犽嘖嘖稱奇,“我真的服了,你說你平時也不找女人,平時連衝都不衝——你該不會真打算孤獨終老吧?”


    “行了,我累了,要睡一覺,你隨意。”


    夏曉明倒在床上,開機之後一條來自特別關注人的短信跳了出來,聯係人是“大小姐”。


    “曉明親啟,


    昨晚發生的事情本小姐已經知道了,看在確實事關重大的份上,本小姐就暫且原諒你了。而且因為昨晚的事情今天學校放假一天,所以你不用來送我上學了。不過!周六和周日你答應過我的事情你還是要兌現!明早九點本小姐在世紀廣場等你,不許遲到!


    看到之後記得給我迴信。


    德洛莉絲?坎特伯雷”


    也不知道是不是祖輩延續下來的貴族的優良傳統,德洛莉絲總是這樣,發個短信格式都工工整整一絲不苟,最後還要帶上署名。


    “我迴家了。”夏曉明在短信編輯欄裏打了四個字,想了想又加了四個字,“不用擔心。”


    發完短信之後他隨手把手機扔在一邊,看了一眼擺在床頭的照片。照片上已經落滿了灰塵,看不清相片上人的相貌。


    “我很想你……”


    不一會兒夏曉明就已經沉沉睡去,囈語般小聲的說了一句話。


    “恍不覺夢,流離之人,追逐幻影,棄友棄人。”小小的房間裏隻剩下夏曉明均勻的唿吸聲,犽小聲唱著一首不知名的俳句,他的歌聲蒼涼而孤獨,仿佛在人世間遊蕩的孤魂野鬼。


    “請上車的旅客憑票上車,不要擁擠。”


    乘務員舉著喇叭大聲喊著,可是還是被洶湧的人潮擠得東倒西歪。


    克蘿艾提著大包小包,好不容易把手裏的一大堆行李都塞進了大巴車的行李艙。


    她昨晚一夜沒睡,連家都沒迴,就直接衝進附近的一家商場大肆采購了一通。


    本來她手頭是沒有這麽寬裕的,但是fipc委實是財大氣粗,剛剛墨小姐問明原委,得知她一直到早上六點才離開現場,直接就給她算了十二個小時的加班時間,然後過了幾分鍾她的信用卡裏就打進來一筆錢,因為fipc的加班三倍工資是即刻結算的,墨小姐的原話是“鬼知道你的小命會不會在某次加班之後就沒了,所以及時行樂咯。”


    克蘿艾看著打進她信用卡的那筆錢,大概是以前上大學的時候兼職一個月的收入。


    有那麽一瞬間,她的腦子裏居然出現了“我能不能天天通宵加班啊”這種毫無尊嚴的想法。


    所以她用這筆“意外之財”在商場買了一大堆東西,給媽媽買了幾件新大衣,她已經幾年沒有買過新衣服了;給爸爸買了一個足療按摩器,因為他的老寒腿一到冬天就會犯病;給弟弟買了很多教材和試題,因為這幾年他一直在工作之餘準備大學的成人考試。


    除此之外她又買了一大堆各種吃的喝的用的,然後又匆匆買了迴家的汽車票,拎著大包小包趕到了客運站。


    汽車微微震動,馬上就要出發了。克蘿艾靠在座椅上,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時她突然想起了夏曉明對她說的話,不禁又迷茫起來。


    夏曉明說的話雖然難聽,可是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


    也不知道她是幸運還是不幸,上班第一天就領略了這份工作的“魅力”所在,天可憐見她一個學計算機的,鬼知道為什麽這家神秘的機構居然會看到她發在網上的求職信,還錄用了她。難道這種半保密的機構,收人不都是通過內部渠道的麽?


    汽車啟動了,但是克蘿艾的內心卻思緒紛繁,亂的像一團被貓玩過的毛線球。


    雖然這是份充滿危險和未知的工作,但是它的報酬也同樣豐厚,加班一晚上的收入比她以前一個月的收入都要多,她還能在哪找到這麽待遇豐厚的工作呢?她實在是太需要錢了。


    “上車了嗎?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就在克蘿艾內心做激烈鬥爭的時候,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是爸爸發過來的,內容十分簡單,隻有簡短的一句話。


    看到這條短信克蘿艾的眼眶有些濕潤,她想起了以前她上大學的時候,家裏的三個人都拚命工作供她上學,可是不管工作有多累,她放假迴家的時候爸爸媽媽和弟弟總是騙她說工作很輕鬆,還總給她做一大桌子好吃的。


    她又有什麽理由遇到點困難就想打退堂鼓呢?


    雖然危險是危險了……一點,但是總不至於天天都得這麽來吧?恐怖分子也是人,也得吃飯睡覺,天天這麽幹他們也受不了吧?


    在迴家的大巴車上,克蘿艾一邊自我安慰一邊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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