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席臨川一聲低笑,臂上將她環得更緊了。像餘衡睇了個眼色,餘衡一揖,帶軍迴營。


    萬人在夜幕下漸漸遠去,用於照明的火把也漸漸離得遠了。天地之間,似乎一切都空了下來,數名禁軍不聲不響地靜立著,紅衣伏在席臨川懷中靜聞著他的心跳,沒了從他懷裏掙脫的心思。


    那心跳的變動太明顯了。起初重而亂,似是還在驚喜中沒有緩過來;而後逐漸放緩下來,變得和她所熟悉的心跳一樣沉穩有力。


    又偶爾還會有一聲重些的,時而伴著輕輕笑音一起傳來,不知是又想起了什麽。


    紅衣微微一哂,調整一番心緒,終於道:「我困了。」


    席臨川「嗯」了一聲,說:「我送你迴去。」


    ……「送」?!


    她從他懷裏脫出來,抬頭望向他:「我迴家去住。」


    卻沒想到,他眉頭一挑,竟說:「不行。」


    紅衣愕然:「為什麽?!」


    「我們剛和離了。」他攬過她的肩頭往她來時的馬車處走,笑聲怎麽聽都帶著邪氣,「你得等昏禮辦完才能進席府,嗯……現下你想住哪兒?竹韻館?敦義坊?還是另置個別的宅子?」


    「……」紅衣啞了,再一次感慨他把流程上的事弄得真夠清楚。一直愣著走到車邊才迴過神,看向車夫,說,「迴竹韻館。」


    「不脛而走」的消息一天間傳遍長陽各處,眾人嘖嘴品評間,越是細琢磨就越忍不住心底的那陣詭異感。


    ——提親的那位是誰?大司馬驃騎將軍!傳言中竟還說他當真緊張得很、怕對方姑娘不答應,這世道變了啊!


    ——那姑娘又是誰?本來就是他的妾室啊!居然還要先和離、請了戶部官員到場把該辦的事皆盡辦了,然後再娶一次?直接扶正都不成了?這世道真是變了啊!


    ——哦,還有。給這名揚萬裏的少年將軍當夫人,在誰看來都是美事一樁才是,可這二位竟是頗費了一番周折,驃騎將軍竟還當眾誠懇表示了一番對那姑娘的欽佩、明言她有沒有他都能活,更主動承諾不納妾、連外室也不置,這世道絕對變了啊!


    竹韻館中因婚事而起的忙碌程度,自這一日起翻了倍。


    也不知席臨川怎麽做到的,明明不似霍予祚那般是皇室宗親,竟也勞得尚服局過來量裁昏服。


    紅衣對這年代的昏服一點概念都沒有,見那女官記完了尺寸,便上前好奇道:「昏服長什麽樣子?」


    那女官抬眸一笑:「姑娘急什麽,我們尚服局連夜趕製,最多兩日便做好了,到時候送來姑娘自己看,不比奴婢說給姑娘聽來得好?」


    她點點頭,覺得很有道理。想了想,卻又追問一句:「那將軍的昏服什麽樣子?」


    「呀……」那女官輕一笑,目光一掃她,「這個不能說,必要等到昏禮那日才能看。」


    「……」


    「姑娘的昏服什麽樣子,我們也不會告訴將軍的!」


    一副「很會保守秘密」、「很有職業道德」的樣子,紅衣的麵色陰了陰,問她:「將軍的意思?」


    「那倒不是。」那女官忍不住又笑了一聲,「方才去給將軍量尺寸的時候,將軍也追問姑娘的昏服是什麽樣子來著。不讓說,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


    紅衣心底一陣顫抖,思來想去都覺得是席臨川求皇帝收迴那道旨意的事把皇帝惹惱了,現下正在拐彎抹角地打擊報複。


    這麽一想,皇帝也忒不容易。當初把她賜進席府就是顧念席臨川的心思,他必定沒料到席臨川不僅不領情,還敢直接要他把那道旨意收迴去……


    嗯,所以,打擊報複就打擊報複吧。


    席府上下又一次因為婚事忙了起來,且要迎進門的也還是上次那一位。


    猶是齊伯親自著手操辦昏禮的各樣事務,小萄則帶著紅衣身邊的人一起幫著「搬家」。


    此前紅衣住在維楨苑,是府裏一處極舒適的院子,但這迴還是要搬,搬到南雁苑。


    這地方比維楨苑大了許多,看上去自也氣派些,於是若要論「溫馨」,卻是比維楨苑差了點。但後院景致更雅,有湖泊小橋小舟置著,湖邊栽著各樣樹木。


    更要緊的,是這處院子與席府正廳、席臨川所住的廣和苑以及陳夫人每次來時所住的安然居皆在席府正中線上,南雁苑還設在安然居之前,顯然就是為正妻設的。


    該安排的事情吩咐下去之後,齊伯沒忘了把府中各樣賬目整理出來,準備交手給紅衣。


    好在仍是先行詢問了席臨川的意思,席臨川一聽,就挑了眉:「賬上的事,還是繼續有勞齊伯打理了。」


    齊伯一愣:「可是既有了夫人……」


    「‘夫人’還忙不過來竹韻館的事呢。」席臨川輕快一笑,思量著又說,「罷了,迴頭我先問問她怎麽說。若她對此感興趣,就交給她打理也好。」


    在各樣的忙碌和各方的議論中,昏禮的吉日越來越近。


    這吉日還挺巧,是在中秋前六天的時候,也就是說,婚後適應幾天,她就可以過組建家庭後的第一個團圓節了……


    綠袖和霍予祚的昏禮,同樣也是這天。是以這一日的喜氣,於長陽百姓而言真是難得一見。


    秋日裏天亮得愈發晚了,席臨川和霍予祚慣於每日上早朝的日子,早起更衣盥洗、準備迎親無妨,倒是苦了紅衣和綠袖。


    婢子在外催了多時,兩間緊挨著的臥房才分別有動靜傳出來,聲音聽上去極其痛苦悲憤,且還都說的是同一句話:「好困啊……」


    兩位婢子相視一望,又繼續叩門:「奴婢進來了?」


    紅衣撐起身子,艱難地挪下榻,將臉浸在盛著涼水的銅盆中浸了半天,可算清醒些許。


    接過婢子遞來的帕子,擦幹淨麵上水珠才睜開眼,定睛一瞧,連錦帕都換了正紅的。


    她偏頭望向旁邊檀木托盤中置著的昏服——其實送來時已試穿過,但現在看著,還是心存激動。


    那是以紅黑為主色調的昏服,看上去說不上浪漫,倒是端莊肅穆得很。


    這也沒什麽不好,昏禮本就是件大事,在紅衣看來,也是該持著嚴肅認真的心態把它完成、然後開始下一階段的生活,「浪漫」什麽的……日後在生活中大概時常會有,不必強求在這儀式上追求。


    細細地盥洗過後,這套昏服被捧到了麵前。


    原本的白色絲綿中衣褪去,換上紅色中袖中衣一件。兩名婢子一齊執著褶裙上前,褶裙是與中衣一般的紅色,腰帶上有金線勾勒出的並蒂蓮紋,除此再無其他點綴。


    腰帶勒緊、係好,接下來呈至的雙繞短曲裾亦是紅色,廣袖、衣裾與領子處的衣緣是紅黑雲紋的料子,紅多黑少,看上去仍是喜意居多。


    最外一層仍是雙繞廣袖曲裾,黑色為底,廣袖、衣裾、領子處的衣緣雲紋和裏麵一件一般無二,但是顏色相反成了黑多紅少,袖子比上一件略寬一寸、長度則短一寸,領口也低上半寸,穿著整齊後,內裏一層袖口、領口的雲紋便都露出窄窄一道,與外麵的莊重的黑色搭配得宜,又與下麵同樣殷紅的裙擺相映,添上肅穆氣息,又仍不失那份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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