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叫他欺負她這麽多天的!


    熱風漸涼,夏日裏在陽光炙烤下打了卷的葉子逐漸泛黃,館中歌舞姬們換了禦風些的衣裳。


    負責送遞請柬的仆人的腳步終於踏遍長陽,敲開那些忐忑盼了多日的達官顯貴、或者文人墨客的府門,畢恭畢敬地遞上請柬,而後拿了賞錢,告退。


    紅色的請柬送到席臨川手中,他神色平淡地接過來,還沒看內容,就知道紅衣還生著氣呢。


    從她頭一迴弄出這讓長陽上下皆盡矚目的舞蹈開始,每一迴他所接到的都是竹韻館發出的最後幾封邀請裏地一封,以金箔製成、謹淑翁主親筆,足夠惹眼。


    ——這甚至成了一件傳奇一般的珍寶了,許多風流公子爭相想拿到這樣一封請柬,似乎必須得到一封才顯得自己造詣夠高一樣。


    亦有家財萬貫的富商出了天價有意「收購」這樣一封。然則能拿到那請柬的人本也沒有等閑之輩,誰也不缺錢,沒心思跟他做這「生意」。


    請柬翻開,席臨川讀罷那紅紙黑字,略有一笑,問送請柬的仆人:「她說什麽了嗎?」


    「沒有。」那仆人一欠身,自是清楚他口中的「她」是誰,答得簡短。


    席臨川噙笑搖一搖頭:「告訴她,珺山的葡萄熟了,送迴府來不少,要吃迴來吃。」


    仆人應了聲「諾」,拱手告退。席臨川把請柬放在案頭,凝神笑看了一會兒,起身離府,去做別的安排。


    七月初二,青樓齊聚的平康坊又一次成了長陽上流社會關注的焦點。


    就算是平日,平康坊也總是熱鬧,這一晚就更連馬車都駛不進坊門了。各樣製式的馬車停在坊外,貴公子們卻沒有一個埋怨竟要走這麽遠的路的。相熟的人結伴而行,談笑風生地說著近來遇到了什麽趣事。


    偶爾也有幾句攀比或是炫耀意味的話從口中道出,最簡單的方式,莫過於說自己已看過幾次竹韻館的舞。


    夜幕降臨,眾人落座。一陣如風卷黃沙般的簫音散去後,台上燭光點亮,一襲綠色曲裾的舞姬顯出身形,容顏姣好、身材曼妙,水袖揮灑出的動作與樂曲一樣透出幾許悲涼意味。


    再一聲鍾磬聲鳴,展平的紗帳後,另一舞者的剪影映入眾人眼中。


    是男子的裝束,再定睛看一看,則能辨出是穿著曳撒。紗帳後呈現了一場以一敵多廝殺,那舞蹈編排得巧妙極了,動作雖豐富、充滿美感卻不失英氣,即便一眼看上去便會讓人覺得「打架不可能這樣打」,但又並不顯得滑稽可笑,反倒緊張感十足。


    而那紗帳前綠衣女子的舞也還繼續著,隔著一道紗帳,堪堪與帳後那人營造出一番「想見而不能見」的淒蒼感。


    一隻鷹隼自帳後飛出,自眾賓客頭頂上盤旋而過,引得一陣驚唿。


    它落在綠意女子腕上,女子舞步後撤,將鷹隼貼在臉旁,似是說了些什麽,手上一揚,又將鷹隼撒了出去。


    再一圈盤旋,鷹隼落迴帳後那「男子」肩頭……


    正凝神欣賞著舞蹈的霍予祚終於忍不住了,手中酒盞在案上磕了一磕,慵懶地埋怨:「跟我借寬雲原來是為幹這個,膽子夠大的。」


    席臨川與霍予祉聽言一笑,誰也未理他。


    卻聽得他又說一句:「後麵假裝是我的那個,還那麽……陰柔。」


    多新鮮!那是個姑娘!


    二人隻好繼續不理他,品著美酒看著歌舞,心中自言自語著:看準王子妃跳舞的機會可是不多。


    相較於劇情完整、氛圍塑造得宜的第一幕,第二幕則顯得太過簡短了些,看上去就像設計者故意不上心,給眾人個過渡而已。


    故事倒也瞧明白了,講的該是前陣子涉安侯入獄的事。在場眾人倒是這才知道,其中竟還有侯夫人隻身趕赴長陽求情的一出,一時也引來一陣唏噓感歎。更有人讚這異域風情的曲子譜得好,曲調婉轉悠揚又夾雜幾分神秘,似能將人心勾到那茫茫草原上去,看看「風吹草低」後有沒有牛羊。


    第三幕很快開始。


    正品著酒和霍予祉閑談的席臨川陡覺肩上被人一拍,險些將酒灑了,自是立刻怒瞪罪魁禍首。


    卻見霍予祚神色滯住,全然不理他的慍意,伸手指向那作為舞台的湖中水榭……


    眼底一陣,席臨川驚喜交集:她竟真的親自上陣了!


    大紅的舞服在金黃的燭光下色澤耀眼,那水袖比尋常的舞服水袖長了許多,不知她練了多久才能將這樣的水袖揮舞自如。


    旋轉間水袖盤繞,將她纖瘦的身子圈在其中,揚起的裙擺又為這亮眼的一幕加了一筆,他驚然看著,隻覺得……


    隻覺得這許多時候都或嬌弱、或犯傻的姑娘,此時和大氣磅礴的樂曲融為一體。起舞間謹肅得有些沉冷的麵容恰到好處,讓他們離得這麽遠都能感覺到她彼時的心緒。


    水袖上揚、揮起、在身後華麗落地,不疾不徐的動作尋不出半點紕漏,她下頜輕揚,淡看著一眾賓客,竟很有點睥睨眾生的冷傲之感。


    靜了一瞬的曲聲再起,轉瞬間又是水袖裙擺齊揚,這一次的旋轉更快了許多,滿眼的紅色直讓人眼花繚亂,她的身形除卻旋轉卻還有複雜變換,或傾或仰、或進或退,與眾賓客隔


    耳聞兩邊都是倒吸冷氣的聲音,席臨川卻連唿吸也窒住了,發怔地望了舞台半天,才道出一句:「這真是……」


    卻連用什麽詞合適都不知道了。


    「驚為……」


    「……天人。」


    霍予祉和霍予祚喉中微噎,兄弟二人配合著,才終於帶著驚訝把這四個字說完。


    而後,霍予祉訝然看向席臨川:「我現在知道將軍說對了。」


    「……什麽?」席臨川微愣。


    「她是不一定吃你安排的那一套的……你是誰都沒用。」


    「……」席臨川心裏愈發沒底了。


    原是他忐忑之下與他們說過這般擔憂,他覺得她慣有自己的想法,現下她怎麽想的他並拿不準。彼時,他們隻笑他太患得患失,霍予祉的原話是:「好歹是堂堂驃騎將軍,連赫契的姑娘私底下都拿你當傳奇說著,你和她共處了這麽久,反倒擔心她仍不肯當你妻子?」


    這番話,本也一度算給了他顆定心丸了。他心存自信又不失小心地安排好了接下來的每一步,結果……


    現在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這位扭頭過來澆冷水了!


    「……世子殿下。」席臨川麵色微白地睇向他,牙關一咬,「殿下若是想臨陣脫逃……」


    「……沒有。」霍予祉一聲幹笑,思了一思,抬眸看向霍予祚,「幫忙查看?」


    霍予祚一點頭:「我先去西市。」


    話音未落,驟覺案幾一晃,席臨川已然撐身離開,一壁向外走著一壁向二人道:「我直接去城外,城中便有勞二位!」


    「客氣。」二人各自飲盡盞中美酒,放下酒盞,也起身離去。


    沒有見到想象中可能出現的「趁演出謝幕當眾求婚」的場麵,紅衣鬆一口氣之餘又禁不住更懸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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