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指尖嵌著酒杯撚動搖晃,讓那淺淡銀色光暈浮掠於指間。


    對於朝臣的恭維沒顯出什麽情緒。


    片刻之後將目光才落在安靜處於下首的公主讚麗。


    “讚麗公主可覺能入口?”


    一心都撲在五皇子方向的讚麗迅速將心緒收迴,瞬時給了落落大方的迴應。


    “關外氣候偏寒,讚麗已多日沒感受此般清涼,多謝陛下款待,讚麗恍似已經身處於自己父皇跟前。”


    說這話讚麗明顯是帶著別有用意的小心思。


    一番言語既對天子感激涕零,又順勢言喻了自己期盼的身份。


    可以說就跟當場提醒了目的別無二致。


    叫在場的人聽著都心道這關外公主真是好心計,隨隨便便一句話直接就認了父皇。


    還當真是將自己當做準皇子妃了?


    若是天子心裏當真是有和親的心意還好,萬一猜錯了聖意,那豈不是一頭撞在了刀刃上,等著吃苦頭。


    這柔柔的話音一落,依然沒將天子平靜的麵色上掀起任何波瀾。


    不僅沒任何怪罪的意味,反而詞非達意的反問道。


    “那讚麗公主留宿皇城多日,並不喜中原氣候,難不成是記掛著迴程?”


    看起來是關懷的詢問,輕飄飄的語氣猶如刃鋒般輕易將讚麗的小把戲擊碎。


    目的散的潰不成軍,滿心都隻剩了惶恐,直叫她叫苦不迭滿腔的後悔。


    就不該在帝王的洞悉下想著耍什麽小聰明,她那點彎彎繞在這根本就無人能看透的泱皇麵前,稚嫩到不值一提。


    “陛下,讚麗十分喜愛中原氣候,隻是乍然離鄉,心有所感罷了。”


    然而忐忑到生怕自己被遣迴關外的人等了半晌,都沒再等到天子再有何刁難。


    隻是落下一聲淺淡的笑聲便將視線在沉默不言的太子身上掠過,看向自始至終都仿佛透明的三皇子,平聲開口。


    不溫和,也不嚴厲。


    “身子不大好,就莫要飲酒了。”


    見三皇子溫煦的應下,又望向了向來咋咋唿唿沒點穩重勁兒的四皇子,恰巧捕捉到四皇子像看賊一樣不住的盯著讚麗。


    當下心裏無趣的輕斥一聲“不長進”,才又將視線轉向了宴席的另一麵。


    率先與藍慕瑾平靜的目光對視到一處,藍慕瑾淺顯的露出兩分笑意,恭順規矩在坐席間並未開口。


    “老五,冰酒不合你意?”


    其實若不仔細看,根本就分不出眼前的酒杯是並未沾唇,還是飲盡再斟滿過的。


    但細致就細致在,那些伺候的宮女擱置酒壺時特意放在邊沿,並且都將把手朝了統一的方向,而後便都退下了。


    若有人端過酒壺,那壺柄的方向就會變化,而五皇子與二皇子的酒壺依舊是最初的位置。


    明顯是都沒觸碰過。


    天子詢問,所有人的目光便又轉向了五皇子,心下覺得方才隻詢問了關外公主,連太子和四皇子都沒問上半句。


    也就是三皇子身子孱弱才得了陛下些許關懷。


    最終天子的溫和還是毫無懸念的落在了五皇子處。


    人人都明了天子偏愛五皇子,可此時的詢問,當真隻是真切的關懷。


    而不是有了幾分想和親的意圖嗎?


    對此藍慕瑾的眸色稀鬆平常,隻恭順的給了合理的解釋。


    “父皇莫怪,兒臣今日受了涼,飲冰酒恐會不適。”


    這理由倒是顯得十分人之常情,不僅沒有人覺得有什麽不對,就連繃著勁想抓把柄的楊廷尉都沒什麽話說。


    人家著涼了,總不能非得灌兩口腹痛不行。


    “那便好生注意著,改日入宮尋朕討要也可。”


    皇帝不僅沒有丁點遲疑,甚至言語之間都給足了藍慕瑾麵子。


    還當著眾人應下改日之諾,當著叫人仿佛感受見了幾分平常家父子的融洽。


    還沒來得及感歎,向來疏離冷漠的帝王視線向旁側移了移。


    盯著坐的肩直背挺,連桌角都不屑於觸碰的二皇子看了瞬,冷漠的眸色竟然也浮起了少許的溫和。


    “老二也著涼了?”


    突如其來的關注讓二皇子有些怔然,仿似懷疑自己聽錯了般將,目光迴對到了龍椅方向。


    接收到了對麵從未有過的溫和,滿思緒裏卻隻感到了陌生。


    藍長憶就像是沒見過這個君王一般,直白沒有絲毫隱晦的看了許久,根本就對天子會主動詢問自己實在意外。


    一時根本不知該怎麽迴應。


    畢竟在他記憶中,或許說從他出生在宮裏能記事起。


    沒有任何一次見過這個名分上的父皇,落在自己身上哪怕一個關注的眼神。


    更何況是提起自己,掛上隻言片語的關心。


    哪怕是假裝的,也沒有。


    “怎麽?難道染了風寒?”


    沉默中像是看不懂藍長憶錯愕的神情,皇帝眉眼都染上了叫人恍神的柔緩。


    叫一旁的藍慕瑾居然都產生了幾分訝然,仿若見到了那是慈愛的情緒。


    片刻的疑惑過後,藍慕瑾心頭猛然清明起來,沉穩的神色微不可察的出現了一絲詫異。


    也沒等他做出過多思考,也沒真等到二皇子有什麽實質性的迴應。


    帝王淺淺笑了兩聲,收迴視線兀自感歎道。


    “性子還真是與朕有幾分相似。”


    這話直接讓藍長憶眉梢微微蹙起,還沒能明白對方眼神與言語之中的用意,就見那從未施舍過他一次愛憐的父皇。


    毫不猶豫語氣隨意的朝著讚麗開了口。


    “朕的二子是個好的,不過就是性情略顯寡淡,重情重義連手下人都珍視的很。”


    “讚麗公主不妨落意於朕的長憶,總歸都是朕的兒子。”


    這明晃晃毋庸置疑的話語簡直是在眾人心頭砸下個驚天打雷。


    甚至都有沒忍住的發出了低低的嘩然。


    先前所有人的猜測都介於,陛下是會舍下五皇子換國土,還是不舍的抉擇中。


    萬萬沒想到到了此刻,居然會將矛頭直接落到了二殿下的頭上。


    眾所周知,二殿下不僅心性孤僻,還最厭與人接觸。


    所以朝臣官員都沒有一人,敢生出將家中姑娘送至二皇子的府的想法。


    如今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每個人都詫異到根本反應不過來。


    就連不發一言的太子,都露出了明顯的異樣神色。


    藍慕瑾攥了攥指節,果然如他方才的猜想,不過父皇實在將目的掩藏的太深了,直到百官當場才將此話脫口。


    再做應對屬實是有些晚了。


    他動了動嘴唇沒說話,反而是也剛從震驚中迴神的讚麗猛然起了身,慌張難以接受的嚐試謝絕。


    “陛下……我與二殿下並不……”


    沒等讚麗的話說完,藍慕瑾的耳邊就炸開了劇烈的碎裂動靜。


    他轉迴視線,望見了二皇子泛著微紅的眼角。


    和用內力生生將酒杯邊沿攥碎,滿手浸染的血跡。


    那鮮紅與冰涼的酒水混雜,被衝刷至淺淡滲入傷口,有著針刺般的疼痛。


    藍長憶的目光自始至終都盯著天子寡淡的神情,未挪分毫。


    此時此刻,他多想發出一聲苦笑。


    但緊繃的太陽穴使得他除了仇視,沒能露的出半分別的神情。


    才酸澀溫了丁點的心頭就如被一盆深藏於宮窖的冰水淋下。


    那是他的生身父親,第一次溫和的喚了他一聲。


    也是藍長憶大概此生唯一能聽見的一次,他父親當著眾人眼前說出是“朕的長憶”。


    真正親口承認了他也是他眾多子嗣中,能提的上名字的一個。


    可這唯一付出的代價,就是他這顆棋子終於被無情的,毫無眷戀的,拋棄了。


    叫他麻木冷卻的心,徹底凍至冰寒,此生難以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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