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靠在軟榻上的人眉目微垂,好似今日又沒有冠發。


    長發就那麽略鬆散的披落在肩側身後。


    身上的衣衫看起來也是隨意披了件,連攏都懶得攏,鬆鬆垮垮垂散著。


    若這不是身處在天璣殿,當真是讓人瞧著愜意非常。


    整個安穩靜謐的氛圍在天子微垂的眼睫略微抬起,遮擋不住視線裏那股子涼薄時。


    陡然消失一空。


    驚得夙夜即刻將目光落下,隻能盯著地麵不敢再抬起。


    頂頭上傳來了沒什麽怒氣的笑音,也不知是朝他說的,還是自言自語,聲量裏帶著些倦怠慵懶。


    “想為她那不成器的兒子求情。”


    “朕猜猜,會說老四糊塗受了挑唆。”


    “或是太子德行有虧,老五目無尊長。”


    夙夜沒有應聲,有些許難安的垂著頭等待,不管楚妃在陛下心裏得寵與否,也是妃。


    不是自己這個身份能置喙半句。


    皇帝並未起身,隻是淡淡掃了沉默待命的夙夜一眼。


    才給了沒什麽情緒的迴應。


    “朕真是老了。”


    夙夜眉梢低了低,忍不住又抬起視線朝頂頭望了一眼,迅速收迴了視線。


    如果他時常守在天璣殿沒記錯的話,日日都能瞥見天子顏麵,也還沒兩眼昏花。


    ……


    陛下應該還沒出現過白發,臉上也沒生出皺紋。


    如今沒來由的一句“老了”讓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會過來起身行禮,走向外殿。


    就立在外殿殿門後,並未現身。


    隻出聲給了門外踟躕想離開的老太監迴應。


    “陛下龍體欠佳,鬱氣不散,留宿天璣殿。”


    冷不丁傳來的聲音嚇得太監總管一激靈,他剛想著借口陛下已經就寢搪塞給灼華宮。


    畢竟陛下歇下了是最無可奈何的理由。


    打算的挺好,突然就聽到了這麽句話。


    臉色立馬比吞了黃連還苦,臉上得褶子都更深了。


    哎這,他心說陛下您留宿天璣殿就留宿天璣殿,怎麽還特意給了句解釋。


    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鬱氣不散,龍體欠佳,這不就是說被幾個皇子給氣著了,這口氣還沒散完……


    讓他這把老骨頭可怎麽去跟灼華宮交待呦……


    悄無聲息再次返迴的夙夜仍然規規矩矩跪在地上,等候天子問話,若陛下真已經疲累,他便等到天明再迴稟。


    “說吧。”


    “陛下,五皇子府外有不徇將軍看守,沒有異動。”


    “太子府也還算安穩,隻是趁夜混出一人,應當是府中暗衛,並未出城。”


    “三殿下果然有動作,但此次放棄了對五殿下爭奪,反而動了太子府勢力。”


    “……並且沒受到任何攔阻。”


    本來沒什麽情緒的天子這才饒有興致的抬了眼,略顯意料之外的問了句。


    “老二呢?居然沒給他使絆子?”


    難不成互看不上眼的兩個人,突然之間達成了什麽共識不成。


    若真是這樣,兩兩牽製的勢頭才算變了。


    “就老二那個性子,能眼睜睜的看著老三得了好處。”


    他早就知曉就算幾方折騰的再歡,最終也是勢均力衡。


    太子府,五皇子府,四皇子府都被看守,唯有二皇子和三皇子出入自由。


    老三的心思深沉,也是其中最不擇手段的一個。


    突然將矛頭轉向太子也並沒叫他太意外。


    隻要能奪得幾分好處,誰的羹或許老三都敢動一動。


    手段倒也還算高明。


    若說這幾個裏,最數老三聰明。


    若不是自幼身子骨孱弱,恐怕也不會形成如今的勢均力敵。


    也就因為身子弱,才放任他牽製著老五。


    “二殿下派人跟隨,並未幹涉,隻是待三殿下成事,便將消息散布出去。”


    “致盯著的人更多,反倒畏首畏尾不敢再動作。”


    夙夜說完便聽到天子發出一陣笑聲,令他下意識詫異抬頭望了過去。


    陛下並不時常發怒,但周身都散發著股子冰冷氣勢。


    偶爾會笑一聲,也聽不出來喜怒。


    仿似已料想到從頭至尾會發生的一切,不會激起心頭任何波瀾,平靜徹底。


    此刻的笑聲突如其來,讓夙夜驚疑的同時也晃神,原來陛下也有喜悅的情緒?


    或許這……這能算喜悅吧?


    他也猜不準。


    皇帝也僅僅笑了一陣,仿似是聽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伸手抻過了臥榻矮桌上的一張紙。


    語氣又恢複了沒什麽過多情緒的樣子。


    “老二也大有長進。”


    “這算是捏住了老三藏鋒露拙的心思,也換了偏門法子。”


    “還是朕小看他了,還以為以他那個性子,跑不出光明正大。”


    抖了抖手上的紙張,眼眸淡淡掃過夙夜。


    “你說呢?”


    沉默不言的夙夜依然規矩端正,略一思索還是說出了心中想法。


    “陛下,二殿下自始至終也還是不屑於宵小手段。”


    向來沉悶的人竟給了不一樣的答案,皇帝又笑了一聲反問。


    “哦?怎麽說。”


    夙夜出口便有些後悔,自己應當恪守本分不該多嘴,隻猶豫了幾秒隻得再開口。


    “二殿下是將三殿下藏在暗處的手段托舉到明麵上。”


    “迫使對方也不得不光明正大。”


    ……所以,應當是打著就算自己不下手,也不讓對方安然無恙的心思。


    夙夜沒說太多,皇帝也能聽懂,隻說了句。


    “還是江湖氣太重,野心不夠。”


    而後不再對皇城裏的小動作多言,盯著手裏的紙張轉而詢問。


    “橋怎麽樣了?”


    並未受到苛責,夙夜鬆了口氣,規矩板正的繼續迴稟。


    “當夜五殿下府內侍衛軍便有一部分趕往了轄地,將那些工匠看護起來。”


    “隻是那個帶頭人十分執拗,即使出了人命,也依然沒被嚇退。”


    “帶著餘下的工匠連同皇子府侍衛軍,繼續趕工,如今仍然按部就班。”


    他話音才落,目光所及的地麵絨毯便落上了一雙腳。


    起身朝著外殿走,夙夜沒得到天子吩咐也不敢起身,就急忙跪著跟了幾步。


    甚至動作比緩步朝外走的天子都領先了幾分,在天子即將抬步超過虎皮絨毯範圍,踩在冰涼地麵上之前。


    手心朝上,墊在了落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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