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頭親朋好友來得差不多了,宋蕊才慢悠悠地迴來。


    宋星寒一眼瞧見她手裏握著枚玉玦,問:“糖糖,手裏這東西哪來的?”


    宋蕊一怔,將東西呈給他看:“啊?哦。是二太爺爺送的。”


    淩啟聞言也走了過來,見那玉玦刻工精美,用料上乘,瞧著便知價值不菲,不禁搖了頭:“你二太祖父本就一人住在封地,孤苦伶仃的,沒多少身家,你還跑去討他東西?此物要不得,趕緊還他去。”


    宋蕊癟了癟嘴:“……還不了了,二太爺爺說他突然有事,已經迴去了。”


    淩啟蹙眉:“什麽事這般急著迴?”


    宋蕊看著淩啟,支支吾吾地說:“他說……要迴去準備聘禮,迴頭向您提親。”


    此言一出,淩啟愣住了:“提親?娶誰……?”


    宋蕊茫然道:“……父皇,您家裏有幾個女兒?”


    淩啟笑了笑,眼前一黑。


    “父皇\/阿瑟!”


    淩啟作勢一倒,宋蕊和宋星寒忙上前將他扶住。二人幫他撫胸順氣,他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即刻去找淩天瑛算賬。


    “二祖父這是弄的哪一出??我這閨女才隻養了十年不到他就要搶走?!三千多歲的老骨頭,娶十八歲的小姑娘,還是娶自己元孫女,他哪來的臉啊?不行,我要去魔界北川找他評評理——”


    “冷靜,冷靜啊父皇!”


    淩啟這一聲吼,將不遠處的白景初等人的目光一一吸引過來。不一會兒,所有人都知道了淩天瑛要娶自己名義上的元孫女這樁事。


    豐年拿起玉玦打量一番,道:“此物乃是天瑛的本命玉牌,裏方承載了他一縷神念、與最精純的精血,關鍵時刻可保他一命,為魔界皇族的私有物。若女子不慎觸之,便會被它標記,六界之內,該女子無所遁形。再倘若女子的血與玉牌中精血相結合,就會……”


    淩啟追問:“就會如何?”


    “就會在體內孕育生命。糖糖如今已有身孕了,天瑛若不快些把人娶迴去,你這女兒就要落個未婚先孕的笑柄了。”


    “——這不應該啊,隻是碰了塊破牌子,糖糖怎就懷孕了?”淩啟還是不肯接受事實。


    豐年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麽可奇怪的,這種事在上古時期很常見。譬如炎帝之女精衛、雷神之女媧皇,她們都是自己母親無意踩中父親的腳印生下的她們。”


    他將玉牌還給宋蕊,“就是便宜了那老小子,白得這麽一個年輕稚嫩的小媳婦。”


    白辛夷沒好氣地擰他胳膊:“你還有心思打趣啊?那也是咱元孫女兒。你們魔族人真是怪哉,好端端的弄得什麽本命玉牌?這下可好,太爺爺娶元孫,阿瑟他們要被看笑話了。”


    豐年悻悻地說:“這不怪我,若糖糖沒撿那玉牌,也就不會成事。隻能說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們今世命中注定要做夫妻。”


    “再說了,在新春佳節有孕和成婚,可謂雙喜臨門。是好事,你們不必如此愁眉苦臉。”


    處理完玉玦一事,得知宋蕊有孕,淩啟當即派人將她送迴南域皇宮好生休養。至於今日的好心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宋星寒好聲好氣地哄:“別生氣了,這是糖糖自己的選擇。她早已不是小孩子了,再如何放在身邊寵,也總歸要嫁出去。與其嫁給不知底的年輕人受罪,還不如嫁給王爺,王爺為人如何你我都清楚,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淩啟哭喪著臉道:“你別說,糖糖是我看著長大的,素來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嘴裏怕化了。我還想著萬一將來她要嫁人,就讓駙馬入贅,這樣每天還能在眼皮子底下見著,不怕丫頭被人欺負了去。可這迴她要嫁去魔界北川,相隔兩界,路途遙遠,不說被欺負,想見她一麵都是難事。我怎可能不難受?”


    “你想啊,從前你得喚王爺太祖父,若他娶了糖糖,將後你就是他老丈人。且他娶親的來由不光彩,於情於理,他都不敢給咱糖糖倆甩臉色,更別說將後他的孩兒還得喊你為祖父。這樣想想,是不是就心裏好受一些了?”


    淩啟眼前一亮:“你這麽一說,倒也對。”


    “是吧,所以咱不氣了。”


    淩啟迴過味來,繼續哭喪著張臉:“可糖糖還是嫁得太遠了……”


    眼望著淩啟這般傷心,白景初都覺得愧疚了:“抱歉阿瑟,都怪我非要讓你們來陪我過年……”


    淩啟聞言,瞬間將哭喪的神色收斂,正色道:“主人,這不怪你。祖父說了,這都是命中注定。就算今天不成事,往後相同的事一樣會發生。與其讓糖糖不明不白地被帶走,還不如像今日這般有個心理準備。迴頭我就給糖糖添好嫁妝,讓她風風光光地出嫁。”


    白景初欣慰地揉了揉他腦袋:“我家阿瑟真的長大了。”


    這段小插曲過後,白景初終於如願去了凡界。選的地方,依舊是靜安城。靖王夫婦不忍打擾他們年輕人的世界,沒一起同往,而是相約去了靈族。


    這裏氣候嚴寒,有鵝毛大雪紛紛落下。大街之上,隻聽得有的吆喝冰糖葫蘆,有的吆喝包子饅頭,還有剪紙窗花燈籠麵具等等,往來的車馬與行人源源不絕,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意。


    不知哪家燃起了炮仗,劈劈啪啪的聲響嚇得街上幾個小娃娃捂起耳朵跑,嘴上咿呀亂叫,臉上卻笑得更歡了。


    為了方便融入凡界,一行人來前就已喬裝打扮,以普通人的身份穿梭於人群當中。


    樂樂頭一遭來到凡界,這裏全然是他沒見過的景象,一雙亮晶晶的大眼好奇地左顧右盼。吳戢見他喜歡,但凡多看了一眼的,便會掏出銀錢買下叫小販包好,給樂樂高興得見牙不見眼。


    白景初則是這裏挑挑那裏揀揀,看上的東西拿起就走,每每小販要把他叫住之時,塗山遠便會走過來付上所需的銀錢。


    淩啟倒是沒有想買的東西,畢竟今日心情不爽,宋星寒便去糖人攤上買了隻糖人遞給他:“阿瑟,給,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


    淩啟見狀一怔,無奈笑歎:“我已經不是小娃娃了……”卻還是伸手接過了糖人,咬上一口,甜蜜的滋味瞬時充斥在唇齒間,甜得他眯起眼眸,心情不覺間放鬆。


    宋星寒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麵部變化,見淩啟表情愉悅,自己心情亦跟著變好。他心想,吃糖果然是一件會令人開心的事。


    卿嫆與江映雪適當買了些首飾,白景初搶在她們掏錢袋之前就已幫她們墊付。


    眾人在街上逛逛吃吃,最後不約而同地去了江宅遺址。


    江宅曆經一場大火,多年過去,隻剩下一地黑灰與枯枝爛木,周圍雜草叢生,且已有半個腰身之高,近乎無處可落腳。


    “二爺,二夫人,三小姐四小姐,是你們嗎?”


    幾道身影從地底下冒了出來,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正是江宅曾經的那些地精仆從。


    白景初麵露驚喜之色:“金風玉露綠芽常青王伯,你們都還在啊?”


    常青激動地說道:“你們當初走後,吳家別院空了,我們無人伺候,就迴了這邊。隻因我們相信,終有一天你們還會迴來。”


    白景初聞言,心中感慨萬千。他沒想到,世間除卻至親以外,還會有人默默在原地等候他們多年。


    眾人在入口布下結界,塗山遠親自上手,憑借著記憶,將數十年前的江宅重現在眾人跟前。


    金風玉露奉茶,白景初與塗山遠做飯,綠芽常青上菜,眾人聚在膳廳有說有笑,偌大的江宅又恢複了以往熱鬧的景象。


    飽餐一頓,江啟南迴了自己的師門離山,蘇霽月去了思夢樓探望老鴇沈媽媽與那些姐妹。宋星寒去京城看望自己的門生,淩啟同往。剩下的吳戢想了想,選擇帶樂樂迴國公府。


    六年未歸,國公府門前有些蕭條。門口沒有車馬停放,沒懸掛喜慶的紅燈籠,更沒張貼對聯。


    吳戢抱著疑惑,上前叩門,門房吳伯拉開小門一瞧,一雙昏花的老眼登時瞪得老大,他似是不敢置信揉了揉眼,而後不可思議地問:“……公子,是您嗎?”


    吳戢道:“吳伯,是我。”


    吳伯一拍雙腿,扯著嗓子邊喊邊往院裏跑:“老爺夫人,大公子他迴來了,大公子他迴來了喲!”


    不多時,一陣雜亂腳步聲由遠至近,國公府的大門被拉開,吳戢的父親母親,他的二弟四弟攜同家眷,匆匆趕至門前。


    吳父年近六十,一張臉生得虎目濃眉,瞧起來有些兇狠。吳母倒眉目溫婉,就是身形瘦弱,能清晰看見骨骼的紋路。


    六年不見,父母卻好似足足老了二十餘歲,吳戢心中酸澀,“噗通”一聲朝二老跪下磕頭:“爹、娘,孩兒不孝,今日迴來給你們拜年了。”


    吳父當即推開攙扶他的小廝快步上前,目光兇惡地瞪著吳戢,蒲扇般大的巴掌就朝著吳戢打下來,吳戢下意識地閉上眼,準備承受來自父親的怒火。


    意想中的那一巴掌並未落下,吳父的手,生生頓在半空,轉為溫柔地撫摸吳戢的臉龐。


    吳戢睜眼看去,隻見自己父親目光慈愛地將他望著,蒼老的臉龐揚起一抹由心而來的笑意:“……迴來就好,迴來就好啊!”


    吳母則上前將他扶起:“地上涼,快快起來。青梅,快給咱大公子上茶水。”


    婢女青梅忙不迭去備茶水:“哎!奴婢這就去。”


    過了吳父吳母這一道坎,國公府的小輩們才終於有機會上來同吳戢說話。


    “大哥!”


    兄弟們將他圍作一團,二弟吳澈好奇問道:“大哥,六年不見,你怎麽還是這般年輕?”


    吳戢沉默片刻,道:“因為,我眼下已算不得是凡人了。”


    而後他將自己夫婿是西域妖皇,自己被夫婿用樓蘭秘術改變了體質、此後容顏不老這等事告訴了大家。


    眾人聽罷,半知半解地點點頭。


    吳戢見父母一直盯著身側一言不發的樂樂,忙開口介紹:“對了爹娘,這是你們的孫兒。你們可喚他樂樂。”


    吳父艱難地接受了自己大兒子不是凡人的事實,聽兒子介紹這麵容討喜的娃娃是他孫兒,心中又是一驚:“這是……你和你夫婿生的……?”


    吳戢哭笑不得:“……爹,我雖不是凡人,但也沒那能耐生娃娃。樂樂是我領養的孩子。”


    吳父登時眉開眼笑:“我就說這娃娃咋跟你長得不像!乖孫兒,我是你祖父,來抱抱——”


    樂樂抬頭看了眼吳戢,得到允許,乖乖走向吳父吳母,奶聲奶氣地喚了聲“祖父祖母”,任由二老揉搓小腦袋。


    吳戢沒發現堂中有老公爺的身影,道:“爹娘,不知祖父他?”


    此言一出,吳父臉上的笑意瞬間消散:“……早在你留信離開的那年,你祖父就一病不起,去年年底沒扛住風寒,已仙去了。”


    吳戢得知噩耗,心中悲痛不已。最後去祠堂給老人家上了炷香,以盡嫡孫之職。


    悲傷的氛圍並未持續多久,吳戢想留在國公府用膳,吳父吳母高興萬分,吳母還親自下廚,做了幾道吳戢以往最愛吃的菜。


    這一頓年夜飯,國公府眾人吃得很開心。吳戢望著自己早已不再年輕的父母兄弟姐妹,心中默默祈禱時光能慢些過,願溫柔對待他的家人。


    “空青——”


    飯剛吃完,樓蘭昭鉞便帶著女兒安安匆匆趕來。吳戢依次抱了抱自己的父母兄弟,留下自己來前買的貨品,頂著國公府眾人依依不舍的目光,與樓蘭昭鉞攜手離去。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靜安城入夜之後,護城河邊燃起一束束的火樹銀花,絢麗多彩。


    淩啟揚頭,看著天際美麗的煙火明明滅滅,道:“小雨哥哥,這就是那首詩裏描述的景象吧?”


    宋星寒溫柔地注視他的側臉:“沒錯。”


    “那首詩,既提及了新春佳節的繁榮美景,亦描述了久別重逢後的歡喜之情。阿瑟,你當初抄寫那首詩是對的。”


    淩啟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我會永遠陪著你,再也不會把你弄丟了。”


    宋星寒笑道:“我也是。”


    涼亭中,白景初腦袋靠在塗山遠肩上,二人望著天際綻放的煙火,白景初道:“現在這樣真好,阿遠,你說是不是?”


    塗山遠垂首,看著身側滿頭墨發的白景初,目光柔了又柔:“嗯,真好。”


    卿嫆與江映雪則來到河邊,她們笑著樂著,與眾人一同放下裝有心願的花燈,任由它們隨波逐流。


    ………………


    “不過去嗎?”


    “不去了。沒人會歡迎我。”


    距白景初等人不遠處的樹下,兩名男子正竊竊私語。


    周九看著白水遙空寂的雙眼,溫聲勸道:“往事如煙,這麽多年過去,他們興許早已接納了你。你不必如此生分。”


    白水遙輕聲道:“……不是所有的過錯,都值得被原諒。我知我過去作孽太多,還是不去打攪他們了。”


    他語罷,轉身就走。周九拗不過,隻好提步跟上。他伸手將白水遙的手握住:“沒關係,你還有我。”


    白水遙一怔,唇角不覺間揚起一抹笑:“謝謝。”


    凜冽的寒風,伴隨著清雪,給靜安城添上一縷新寒。但城中的眾人,心中卻是溫暖如初。


    一願,歲歲年年人依舊。


    二願,親朋好友幸福安康。


    三願,與卿朝朝暮暮共常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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