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青。”


    吳戢立在窗前,沒有迴頭。


    這些年來,相似的一幕出現得太多太多,而每每迴頭,皆是一場空歡喜。


    想樓昭鉞,已想到出現幻覺的程度。


    樓蘭昭鉞見吳戢不應聲亦不迴頭,欲上前,卻聽得吳戢說道:


    “阿鉞,我三日後便要與崔家的四小姐成婚了。屆時,你會來喝喜酒嗎?”


    樓昭鉞準備拍他肩部的手頓在了半空。


    而後,他聽見吳戢狀似自嘲地一笑:“……也是,你怎可能會來。”


    吳戢手撐在窗台上,垂著頭,晶瑩的淚珠一顆顆滴落:“七年了,我都不知你究竟還活沒活著。沒你的日子,當真是比等死還難熬啊……”


    他抬手擦著淚,邊哭邊笑:“阿鉞,對不起。我已無法再等下去了,你就當我死了吧。”


    “不……”樓蘭昭鉞心中一痛,果斷上前環住他消瘦的腰身,“空青,我在這。”


    吳戢驚愕地迴身,晦暗的雙眼漸而亮起一抹微光,蒼白骨感的手顫抖地撫摸樓蘭昭鉞的臉龐:“……阿鉞?真的是你嗎?”


    樓蘭昭鉞任由他撫摸他的臉,道:“空青,是我。”


    他托住吳戢後腦,輕輕吻去吳戢臉上的淚珠,最後流連於他唇上,吻得極其熱烈纏 綿。


    真實而強烈的觸感,叫吳戢恍然眼前的一切不是夢。他抱住樓蘭昭鉞寬闊的背,仰頭同樣熱烈地迴應。


    因身子落疾,吳戢身上有一股濃鬱的藥味,就連唇齒間亦泛著淡淡的苦。樓蘭昭鉞並未嫌棄,隻覺心中更是慚愧。


    七年前,他還是年輕鮮活的少年。七年後,他病痛纏身,瘦骨嶙峋,恍若花甲老人。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他樓蘭昭鉞。


    一吻畢,二人皆氣喘不已。吳戢與樓蘭昭鉞靠坐在一起,輕聲問道:“阿鉞,你是來……”


    “接你去妖界西域,我的家。”樓蘭昭鉞握住他的手,抵在自己心房之上,目光灼熱而真摯:“我說過,我要娶你為妻。”


    “等等,走之前,我想給爹娘留封信。”吳戢說著,取出一張紙,提筆疾書。


    樓蘭昭鉞俯身一瞧,發現吳戢書中提及“崔家四小姐”,問道:“不是留信給爹娘?怎還提及你那未過門的娘子?舍不得?”


    吳戢迴頭看了他一眼,搖頭笑了笑,繼續埋頭寫信:“崔家乃將門之家,那位四小姐自小在馬背上長大,喜愛舞刀弄槍雲遊四方。如今年歲大了還未出閣,坊間有不少對她不好的傳言,最後迫不得已才被家人送來給我衝喜。我若在大婚前三日一走了之,爹娘隻能替我向崔家退婚,如此對她的名聲更是一重毀滅的打擊。自古女子名聲重於天,若名聲盡毀,不亞於將姑娘家推向絕路。”


    如此長篇大論一通,吳戢竟出奇地沒像方才那樣又咳又喘一副大限將至的模樣。樓蘭昭鉞瞬間明白吳戢患的何疾,目光溫柔地注視著他側臉:“所以,你是想讓女方主動退婚?”


    “嗯,女方主動退婚,至少還能留幾分體麵,將後崔四小姐也好繼續婚配。若男方先退,才是沒給女方留活路。”吳戢寫完最後一字,執起紙張吹幹墨跡,而後折好壓於硯台之下。


    樓蘭昭鉞抱著吳戢腰身,腦袋靠在他頸窩,酸溜溜地說道:“……空青倒是個會疼姑娘家的好兒郎,眼下是我耽誤你娶妻了不是?”


    吳戢迴頭,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胡鬧。我心裏愛得誰,你還會不知?我若真娶了崔四小姐,才是耽誤了人家。”


    那個眼神,莫名帶著幾分嬌俏可愛,雖然這般形容男子不對,可樓蘭昭鉞就是這麽認為。心頭一熱,又將人壓在書案上好一番深吻。直將人吻得喘不過氣了,方舍得放開。


    樓蘭昭鉞在書房留下數箱珍寶作為聘禮,便帶著吳戢迴了樓蘭。


    他像養金絲雀一般將吳戢養在自己寢宮,每每被國事折騰得心煩意亂時,迴來見著吳戢的笑臉,心中的煩悶便一掃而空。


    “……阿鉞,我吃飽了。”吳戢別過腦袋,拒絕樓蘭昭鉞遞來的那一勺肉粥。


    樓蘭昭鉞端著碗,“是真吃不下還是沒胃口?”


    “吃不下。”


    樓蘭昭鉞瞧了瞧手裏的碗,眉頭一跳:“……半碗都沒吃完,就說飽了?你當自己是女人?不對,女人怕是都吃得比你多。”


    吳戢像被夫子數落的學生,慚愧地低下頭:“……可我真的吃不下了。”


    樓蘭昭鉞看著被他將養七日仍舊瘦如排骨的吳戢,無奈地揉了揉眉,隨即苦口婆心地勸:“你身子骨這麽差,就該多吃些,不然如何把病養好?”


    “再說了,你身子這麽差,我都不忍心動你。天知道每天看著不能吃的滋味多遭罪……”這番話純粹是樓蘭昭鉞自言自語,但他們離得近,自然被吳戢一字不漏地聽了去,耳廓瞬間鮮紅得似要滴血一般。


    為了不讓自家男人“吃齋念佛”,吳戢終是妥協了:“好了。我吃,我吃就是了……”


    他說著就要接過樓蘭昭鉞手裏的碗,被樓蘭昭鉞避開:“你別動,我喂你。”


    吳戢一怔,眼中滿是甜蜜的笑意。


    如此被喂了兩個月,樓蘭昭鉞才終於得償所願。七年未碰,吳戢屬實難以接納,為此樓蘭昭鉞用了大半罐的脂膏。最後那滋味如何,自不必多說。他們在寢宮瘋 狂了一整日,算是彌補了分別這七年的遺憾。


    大婚那日,出了場意外。吳戢被塔木娜施了移魂術,互換了身體。雖被及時救迴,因凡人之軀抵不住那詭異的巫術,身子再次迴到兩個月前的光景。


    樓蘭昭鉞又是心疼又是氣惱,心疼吳戢身子,又氣惱於自己疏於防範,平白讓空青受這般罪。


    最後,他選擇用了陰陽雙生蠱。


    種上蠱的那一刻,他仿佛在曆經這一千年來最大的痛苦。


    渾身的骨頭好似被鐵錘一寸寸地敲碎,腦袋像被人用刀插進去翻攪,痛得要炸裂一般。每唿吸一迴,那股劇痛便密密麻麻地侵襲他整具身軀,不過片刻,通身就似水洗了一般。


    他心道,幸好自己臨時起意轉移了疼痛,不若這份痛落在吳戢身上,怕是得疼死過去。


    陰陽雙生蠱以他為例,將吳戢的身體從頭到尾重塑了一番。膚色更加冷白,且毫無瑕疵。烏黑的發中,有一縷變成深藍色。那雙眼亦變成了碧色的豎瞳,不笑之時,會有一種被毒蛇注視的幽冷之感。


    樓蘭昭鉞看著這樣的吳戢,好似看見了幼年的自己。那時他還未曾完全修煉成人形,蛇的形態不可避免。且那時的自己不愛笑,總是成日板著臉。


    吳戢的臉,又迴到了少年時期,肌膚卻比做凡人時更顯滑嫩,除卻體溫有些寒涼,這身冰肌玉骨叫樓蘭昭鉞愛不釋手。同樣的,蛇族那些常見的習性吳戢多少沾帶了些。


    蛇喜陰,性 淫。早年樓蘭昭鉞重 欲,玩得很花,遇到吳戢才收了心。如今變成半妖的吳戢反倒十分熱情,無事總愛纏著他,體質又比做凡人時好得多,於是二人可以敞開了玩,時常房門一關就是整日整夜。


    樓蘭昭鉞看著自己的皇後,哪哪都好,可惜不能生娃娃。


    某日吳戢知道他這麽想,愣是讓堂堂西域妖皇隻穿著寢衣被關在房門外,不許上榻睡覺。樓蘭昭鉞隔著門求了一個多時辰,吳戢才放他進去。


    樓蘭昭鉞死皮賴臉地摟住生著悶氣的吳戢,好聲好氣地哄道:“生不了就生不了吧,反正我還有好些年頭可活,大不了退位前隨便選一位繼承皇位。空青乖咱不生氣,來親一個——”


    吳戢噗哧一聲笑了,伸手推開湊過來的腦袋:“沒臉沒皮!”


    這事就這麽翻了篇,但吳戢仍舊記著此事,派人四下尋找有無被遺棄的男嬰,最後還真叫他找到一對雙胞胎兄妹,查驗身世,為樓蘭昭鉞旁係的後代。他們的母親難產而亡,父親早年參軍落了傷,無法養育。


    當天這對兄妹就被接迴皇宮,小小一個,不吵不鬧,對外無知無覺,徑自睡得香甜。


    樓蘭昭鉞見狀,直言是兩隻小豬。險些又被吳戢趕了出去。


    吳戢給男嬰取小名樂樂,給女嬰取小名安安。寓意自是平安喜樂,萬事遂意。


    日子還有很長很長,他們定會一直幸福快樂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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