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狐聞言,毛發蹭蹭豎起,就連被它收起的八尾都統統亮了出來,在身後肆意地擺動。顯然是一副預備進攻的架勢。


    樓昭鉞卻絲毫不懼,甚至眼中有隱隱的怒意:“若我說,他今日忽然病倒,與你有脫不開的關係呢?”


    灰狐一怔,九條狐尾隨之垂了下去。疑惑地望著他。


    樓昭鉞看著眼前的灰狐,昨日分明還滿身塵土有氣進沒氣出一副大限將至的模樣,今日卻皮毛潔淨如新,甚至還有餘力與他對峙。想來被連璟照顧得極好。


    他心酸地想,憑什麽你做錯事被打迴原形後所有人都要順著你,憑什麽小璟頂著滿身傷還要麵麵俱到地伺候你?你這不識好歹的刁狐,害得小璟今日藥都沒吃,傷勢加重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你還有什麽底氣兇我?


    我偏要將事實說與你聽,讓你今後抱著莫大的愧疚活下去。


    樓昭鉞惡意地想著,正要將連璟身上有傷的事說出口,連璟忽然啟唇呢喃。


    “阿遠,你先出去吧。”


    灰狐腦袋貼著他的臉,嚶嚶叫著不肯走。


    連璟艱難地抬起一隻手,揉了揉他腦袋:“……大哥想必要為我施針,你在屋裏會影響他發揮。你難道……不希望我好嗎?”


    灰狐這才耷拉著雙耳,依依不舍地離去。


    樓昭鉞立即合上房門,取了連璟昨夜放於桌上的兩瓶藥,轉身將連璟扶坐起。


    “距上次吃藥有幾個時辰了?”


    “……九個時辰了。”


    樓昭鉞果斷倒出兩顆內傷藥,就著水給連璟喂下。


    他望著連璟霞紅的臉,取出針包與燭台,消毒後迅速在連璟手部穴位落針,狀似不經意地問:“是不是,還有別的傷瞞我?”


    若隻是內傷,不可能會被薑片與蛋引起高燒。除非身上還有大麵積的外傷。


    連璟被刺激穴位,額角瞬時出了薄汗,混沌般的意識亦清醒了幾分。


    “……後背。”


    樓昭鉞便解開他白色的裏衣,往後背瞧了瞧,沒發現什麽傷痕。不對……此處有法力的波動。他掌心運起藍色的妖力,輕輕摁在連璟背上,下一刻,光滑細膩的皮肉不複存在,入目是厚厚一層被血浸透的白布。


    樓昭鉞心口猛地一痛,眼圈泛紅:“……太不拿自己身子當迴事了。”


    連璟卻淡然一笑:“我以為我能扛住的。”


    “哪有你這種扛法?又是給人做飯,又是領著他去散步,一刻也沒消停。還敢吃薑片與蛋,你是不知此二物皆不利於你傷勢、會引起炎症導致高熱嗎?”


    連璟閉了閉眼眸,疲憊地說道:“我真不知。”


    從前受了傷,都是躺著任由秋湖與映畫處理傷勢。且他本就不怎麽愛吃東西,更不會有人瞧他沒東西吃可憐、而分一顆蛋給他。


    提到秋湖映畫……忽然有些想念他們兩個了。他們是母親陪嫁過來的仆從,待他如己出,無限包容他喜怒無常的壞習,什麽東西都傾囊相授。若眼下他們在江宅,見了他這副模樣定會抱著他嗷嗷大哭吧。


    如今該快有半年沒見了吧?也不知他們眼下在做些什麽,他與墨晗不在宮中,那老頭可有為難他們……該死,難道人在虛弱之時,都喜歡這般胡思亂想嗎?


    樓昭鉞給他解血布的手一頓,眼淚終究還是忍不住滑下眼角,落於連璟肩上:“……你照顧旁人都那般得心應手,卻絲毫不懂照顧自己。真當自己銅皮鐵骨百毒不侵?我大哥給你弄出的傷才好了多久?情蠱反噬所致的內傷又好了多久?你身上寒毒才去了多久?天雷所致的傷你都當兒戲隱瞞,再這般下去,這具身子遲早要被你拖垮。”


    這一連番的質問,叫連璟啞口無言。


    須臾,他別過頭:“這都不關你的事。”


    樓昭鉞咬了咬牙,笑了:“是不關我事,我明知你身負重傷,還要替你向他隱瞞。眼睜睜看著你作踐自己,他卻渾然不知,還理所應當接受你的照拂。連璟,你可知我的心在滴血啊。”


    連璟迴頭,麵無表情地望著他:“……那可真是抱歉,無法做到誰都對我滿意。”


    直白而絕情的話,令樓昭鉞覺得唿吸都在疼。他點了點頭,“……那算我犯賤,明知你心裏無我位置,還要上趕著給你們兜底。真是我上輩子欠你們的。”


    忽而想到,若不是他當初將連璟擄去樓蘭,連璟亦不會曆經諸多磨難,落得這一身病骨。哪怕被他盡心盡力調理好了,身子亦大不如前。


    又倘若不是他為一己私欲擄走連璟,那南域妖皇亦不會有此借口覆滅樓蘭皇族,讓他樓蘭昭鉞一夕之間成為樓蘭的罪人,至此再不敢重返故鄉。


    於南域妖皇連晟,他有著家國仇恨。於連璟,總歸還是愧意居多。


    他曾是驕傲的樓蘭三王子,從前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而今,終究還是為情與家國仇恨,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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