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戢心口猛地一悸。


    那男子漆黑的眼眸中,好似有一抹碧色一閃而過。就像通透無暇的美玉,被光折射出絢麗的色彩。


    他就這麽靜靜立在人群中,與生俱來的貴族優雅氣質使得他看起來尤其突兀。


    君子端方,芝蘭玉樹。


    吳戢迴過神時,忙將頭偏去一側,耳根有些發燙。


    他方才……居然對一名男子……


    出了這一茬,吳戢瞬時將方才要提醒府尹判罪一事忘卻腦後。他開始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向門外看去。


    方才目光對視之時,就好似被毒蛇咬了一般令他驚悸。可一旦錯開目光,又百般抓心撓肝。


    而藍衣公子卻再不曾與他對視,隻同身側的小男娃有說有笑,仿佛方才的對視隻是場意外。


    吳戢頓時氣悶不已,又不知哪來這般大的氣。


    倒是那“錦蓮”忽然高聲道,“都說女子無人權,入了秦樓的更是比草還賤。吳氏之死,確與我有脫不開的幹係。如今二位貴人要向我討個說法,我無話可說。便隻能一命還一命了!”


    語罷,突地上前抽了一把衙役腰間的佩刀,明晃晃的刀片橫於雪白修長的頸上。


    “且慢!”


    與此同時,門外傳來一聲高喝。“錦蓮”卻充耳不聞,握住刀柄旋身一拉,霎時鮮血如柱,噴了旁側李氏滿身滿臉。


    李氏猝不及防被濺了一身血,麵上因爭吵而猙獰的表情漸漸消退,她臉色一白,驚恐地尖叫一聲,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姨娘!”


    “錦蓮!”


    門外圍觀百姓的驚唿聲此起彼伏,幾道人影匆匆闖進大堂,分別為南安侯府中人、太子與侍衛,以及連璟。


    連璟步履雜亂地狂奔至“錦蓮”跟前,仿佛不敢置信地望著“她”。她躺在地上,目光漸漸渙散無光,頸部鮮血流淌,嘴角亦有涓涓細流溢出。


    明知是假象,可連璟還是抑製不住心間的慌亂與恐懼。他顫抖地將“錦蓮”扶起,擁入懷中。薄唇抿著,望著“她”蒼白無人色的臉,如鯁在喉,說不出半個字。


    “錦蓮”見該配合他唱戲的人不唱,心間正疑惑。待瞧見連璟眼底的慌亂與無措,明了阿璟是入戲太深,於是主動開口道:“江郎,那年桃樹下的誓約,你便當是場夢吧。你我……終是有緣無分……”


    那語氣幽幽,輕而淺,抱著莫大的遺憾。


    手上卻悄悄用力,掐了他腰間肉一把。


    連璟吃痛,這才迴過神,四目相對,無需多言,瞬間入戲。


    他望著錦蓮,眼眶微紅,淚水便跟著滴落在錦蓮的臉上。他開口,聲腔嘶啞,悲痛欲絕:“……你怎就、怎就舍我而去了?”


    墨晗一怔。


    他不願看到連璟哭的。


    “女兒啊!”沈媽媽上前,握住“錦蓮”的手,取出方帕一邊抹淚一邊道:“你怎就這麽傻?說好了要孝敬我後半輩子,卻比我先走一步。叫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喲!”


    她這一哭,倒是平了墨晗複雜的心思。墨晗錯開連璟的淚眼,轉首望向沈媽媽。


    “……幹娘,恕錦蓮不孝,惹下大禍,隻得償命。下輩子……下輩子錦蓮再來孝敬您……”


    “太子殿下,下官也是未料到她會忽然這般,才未來得及命人製止啊……”


    太子揮了揮手,不厭其煩地避開府尹那番解釋的說辭,隻大步往錦蓮這頭走來。


    他身側侍衛屈膝蹲下,隻垂首瞧了一眼,就對太子搖了搖頭。“殿下,咱們來遲一步。”


    門外,樓昭鉞笑了笑,牽住阿瑟的小手,輕聲道:“結束了。走,咱們迴家。”


    阿瑟抬頭,疑惑道:“我們不等主人他們了嗎?”


    樓昭鉞俯身,附耳低言:“他們要留下善後,不等了,咱們迴家吃飯。”


    “哦哦。”


    吳戢正被堂中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有些出神,餘光忽見那抹藍衣轉身離去,怔了怔,忙起身跟隨。


    “錦蓮”最終還是在連璟懷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所流的血,仿佛給大堂鋪就了一張紅毯。


    她“死”得悲壯而震撼,蒼白的臉與殷紅的血交相輝映,有一種詭異的美感。


    迴宮的路上,侍衛策馬與太子同行。他望著太子沉思的側臉,低聲道:


    “殿下,人已去,此事到此為止了。”


    太子緩慢地抬眸,看著遠方天際隱於雲中的金陽,若有所思地說:


    “可本宮記得,那‘錦蓮’本該是個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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