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常安鬼壓床了。


    他能看到漆黑的室內,能看到有個黑色的人影在床邊,甚至能感受到那人的手正在觸摸自己的皮膚。


    他嚐試活動手指,活動雙腿,他想開口喝止,想起身,但都做不到。


    我這是怎麽了?鬼壓床?


    陳常安隻能思考,但即使是思考,也很遲鈍,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活動身體這個動作上,根本沒有思考眼前的人是誰。


    很快他發現自己的努力是徒勞的,不知何時,他重新睡去。


    他罕見的做夢了,自從喝下沉香後,他很少做夢,夢境不再是它明麵上的意思,對於陳常安而言,夢境意味著真實界,這兩者可以劃等號。


    然而今晚,他穿梭在許許多多奇怪的夢裏,在光怪陸離的世界中泛舟,仰望如紅海般的雲層,見識一隻隻龐然大物躍動在地平線上。


    不可思議之物,不可思議之人,不可思議的世界。


    在睜眼的那瞬間,都忘了。


    陳常安隻記得做過了夢,但不記得夢境的內容,他感覺身體好累。


    他覺得有些奇怪,明明自己已經能夠對付張龍和趙虎的任意一人了,前些天折磨人的訓練過程如今也簡單了許多,可今早起來還是疲憊。


    他想要看一眼時間。


    陳常安沒有手機,病房裏也沒有時鍾,他唯一得知時間的方法隻有詢問護工,幸運的是,張龍對此向來有問必答。


    “現在幾點了?”


    沒有迴應。


    陳常安心想:怎麽迴事,他們兩個可從來沒有擅離職守過。


    他走到房門旁,透過玻璃往外看,走廊裏一個人都沒有,平時都有五到六名護工在這裏的。


    他嚐試著握住門把手,向下用力,令他沒想到的是,房門開了。


    房門開了,意味著什麽呢?


    張龍和趙虎去了哪裏?


    陳常安本應被嚴格監控著,但如今沒人顧得上他了,細細算來,自己被關在這裏也有半個月有餘了,外麵發生了什麽?


    他帶著心頭的疑問,想要第一時間衝出倉庫,去看外麵的情況,但他忍住了。


    “試著看看其他病房吧。”萊恩靠在一旁的牆壁上,像個遊戲中的引導者。


    陳常安按照他所說,挨個病房望進去,很奇怪,每間病房裏都有病人,可他們都沒有離開的舉動,隻是呆呆地坐在病床邊上,連姿勢都差不多。


    陳常安隨便找了間病房,敲了敲玻璃,問道:


    “請問,你知道護工們都去哪兒了嗎?”


    病人像是沒聽到問話內容,滯澀地抬起腦袋,那雙眼睛空洞洞的,整張臉看不出任何表情。


    “請問你知道護工們在哪裏嗎?”


    陳常安又問了一遍。


    病人咧起嘴巴,像是童話裏的巫婆,他的頭發都被剃光了,腦袋側麵有個小疤痕,再次聽到聲響,他顫巍巍地站起身子,問道:


    “這裏是真實界嗎?”


    陳常安皺起眉頭,為什麽在一個普通的病人口中會聽到這個詞匯?他迴答:“這裏是現實。”


    病人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猛地坐在床上,不動了,口中低聲重複著:“真實界存在嗎?”


    “喂,你怎麽了?”


    陳常安又問了幾次,都沒能再得到迴答, 哪怕他敲了敲窗戶,也得不到任何迴應。


    “這家夥給我的感覺,像是活死人一樣,他不像是個有正常判斷能力的正常人,明明前幾天,周圍的病人還都很吵鬧的。”


    陳常安又敲響了幾個病人的房門玻璃,但其中的病人都與第一位病人的狀況相同, 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迴答陳常安的問題,並且他們的口中都提到了“真實界。”


    明明是七月份的白天,陳常安竟覺得有些寒冷,這倉庫裏像是有什麽髒東西一樣,將在場的病人通通傳染。


    “也許,該叫‘真實’病毒?”萊恩倒是還有心情開玩笑。


    隻是陳常安不太能笑得出來,他轉過了其他病人的門把手,都是無鎖的狀態,但即使門敞開著, 這些病人也沒有移動的跡象,他們的目光中,蘊含著純粹——也可以說是什麽都沒有。


    陳常安問向萊恩:“你清楚這是怎麽迴事嗎?”


    萊恩晃了晃腦袋:“我怎麽知道,我也是剛剛才醒好嗎?”


    陳常安離開倉庫二樓,一樓的物品擺放整潔了許多,這是因為二樓被當作臨時病房的緣故,一樓在不久之前被整理過。


    “我們的計劃奏效了?幕後之人逃跑了?”


    萊恩翻了個白眼道:“怎麽,現實版葉公好龍?”


    陳常安其實也知道自己的猜測不合理,他隻是想說些什麽緩解自己的驚慌,說實話, 精神病院這個背景能寫出那麽多恐怖故事是有理由的。


    在打開倉庫門之前,他甚至有了片刻的猶豫,擔心一打開門,喪屍,瘋子,或是某種不可名狀的東西就會撲到自己身上,將自己啃食殆盡。


    當然,這裏是現實,對嗎?


    觸及這個念頭,他義無反顧的打開房門,這個世界沒那麽多的不確定,現實本該如此。


    陳常安隻見到零星的幾個病人,各自在家屬的攙扶下,帶著包裹緩慢離開病院,本該是烈日如火的天氣裏,入眼的卻是一片蕭條。


    他快步追上一對離開的病人,禮貌問道:“請問,這裏發生了什麽?”


    那病人年紀輕輕,由一位老婦人攙扶著,老婦人的耳朵不太好使,反問道:“什麽?”


    “我想問一下,這裏發生了什麽?”


    年輕病人不說話,老婦人聽清楚了,溫聲道:“這家醫院要倒閉了,現在所有病人都要離開了,小夥子,你也快走吧,人都要走光了。”


    “啊?為什麽?”


    南海市第四精神病院理應是隻病虎,哪怕它遲早要完,也不可能這麽快就徹底死去,但如今,這不該出現的一幕竟然發生了!


    老婦人給陳常安解答了疑惑:“你不知道嗎?前些日子縱火的兇手就在石家的幫助下被警方抓到了,是這家醫院的護工,出了這種事,誰還敢在這裏待著啊?都忙著跑啊,幾天內人就散了。”


    陳常安更疑惑了,他昨天可並沒有聽到這樣的消息,難道是他消息太閉塞了?


    萊恩問道:“老婆婆,今天幾號了?”


    “8月1號了。”


    聽到日期的那一刻,陳常安腦袋嗡的一聲,他的印象很清楚,昨天他問過張龍日期,當時張龍說的日期是:七月二十五日。


    我昏迷了六天?


    在我睡著的這段時間裏,幕後之人對我做了什麽?


    驚慌失措的陳常安甚至忽略了萊恩用自己的身體說話了的這件事情,怪不得他起來之後覺得疲憊不堪,怪不得他總覺得哪裏不對!


    那鬼壓床的記憶被喚醒,他冷汗直冒,情不自禁地低頭看自己的雙手雙腳,一時間覺得整個身體都極為陌生。


    “小夥子,你怎麽了?”


    聽力在逐漸遠去,老婆婆的聲音越飄越遠,漸漸就聽不見了。


    萊恩代替陳常安道:“沒事,你先走吧, 我得思考些問題。”


    陳常安眼看著老婆婆的身影越來越遠,渾身冰冷!


    “幕後之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嗎?我被做了什麽?”


    他四處環望,這空曠的廣場上竟然飄起了金黃色的落葉,像是冥界的審判司,那棵平時乘涼的樹長出了金黃的枝椏。


    鈴鈴鈴~


    風中響起風鈴聲,陳常安一時恍惚, 這是來自真實界的風鈴聲嗎?還是來自現實界的風鈴聲呢?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陳常安不太敢迴頭,他怕看見斯科特,薩奧,冥界中的任何一人,可能都會擊穿他的心房。


    那意味著他已經死了。


    “找你好久了,怎麽沒在病房裏?”


    陳常安看到周易生,差點衝上去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他太需要一份現實的證明了。


    周易生臉上沒了笑容,有些苦澀,他喃喃道:“這幾天太忙了, 根本沒時間去看你,你怎麽在這裏,病房的門被人打開了嗎?”


    他的手裏還拿著病房鑰匙,似乎是要去給陳常安他們開門,他歎了口氣道:“也是,護工都走光了,隻剩下幾個醫生還沒收拾完行李了。”


    他看了一眼陳常安,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後就沒有我給你診療了,別忘了我。我得迴去了,行李一大把,收拾完自己的, 還得收拾院長的。”


    鬆了口氣後,陳常安能正常說話了,他笑道:“看來你跟院長的交情還不錯。”


    “哈哈,”周易生深深地看了陳常安一眼,似乎想把陳常安的形象刻在腦海中,他轉過身,道:“再見。”


    “再見。”


    陳常安本想這麽說,但要出口的話忽然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話。


    “周醫生,再給我做最後一次診療吧。”


    周易生的腳步一滯,他問道:“為什麽?”


    萊恩繼續道:“因為,你是我見過最優雅的醫生了,也是最專業的醫生,再給我診療一次吧,像平常那樣。”


    陳常安第一次感覺到身體不屬於自己了, 萊恩用他的嘴說出話,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旁觀者。


    “好吧。”


    周醫生轉過身,臉上又掛上了平常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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