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綠袖覺得那聲音耳熟得很,卻因離府時間到底久了,橫想豎想沒想起是誰。之後數日雖則懸著心,但到底沒出什麽岔子,竹韻館又忙起來,她便不再多想這事了,沒有多探究那聲音是誰。


    「我當時就該多想想……那聲音告訴外麵的人說,我為謹淑翁主辦事,殺了我興許反倒有麻煩——可我也不過喊了一聲、求饒兩句而已,能聽出我聲音的,自該是熟人。」綠袖一壁說著,一壁闔了眼,長聲一喟,「直到今天公子說在查名中帶絞絲旁的人時,我才突然反應過來,為什麽那聲音那麽耳熟。」


    縷詞的那副好嗓子,自遭了那番羞辱後就啞了,本是歌聲曼妙的歌姬,自此再不能唱歌。好在席臨川為她脫了籍,請人醫治她那嗓子也費了不少心。


    紅衣上一次見她,還是剛嫁入席府的時候。見麵就覺縷詞的嗓子好了不少——正如綠袖所說的那樣,帶著點兒沙啞,但若強自忽略那沙啞,聲音也並不難聽。


    前後的差別大了些,難怪連綠袖這「聲控」一時都想不起來。


    「怎麽會是她……」紅衣大感震驚,努力地嚐試了一番接受之後,還是搖頭連連,「將軍盡了全力保她平安……她怎麽能反手害將軍!」


    「何止是公子啊……」綠袖睜開眼,目光黯淡地默了一會兒,一聲冷嘲,「頭一個豁出去護她的,不是你麽?當時你是怎樣的境遇,站出來和齊伯還有司樂理論,我瞧著都害怕……」


    綠袖看向她:「我聽公子說,那些信裏,也有你的筆跡。」


    紅衣按捺著心驚屏息不言。


    「若真是她,她死有餘辜。」綠袖冷然切齒,「我不管她有怎樣的苦衷。鎮撫使大人遠在赫契,每一日都是刀刃上舔血,她這樣讓他險上加險……若都尉府不殺她,我就親手殺了她!」


    紅衣從未聽綠袖說過這樣的狠話,驚異之餘,卻無論如何生不出勸解她的心思——不止是那位鎮撫使,席臨川卷在這漩渦中也是危險重重,這個在背地裏捅自己人刀子的細作,她們誰也容不下。


    隻是……到底為什麽會是縷詞呢?


    紅衣和綠袖皆沒有再出房間,腦補著禁軍帶縷詞走的樣子和之後會發生的事情,一陣陣地打寒噤,卻又忍不住地接著去想下一種情況。


    如此,直至想得筋疲力竭了,二人才陸續墜入夢鄉,迷迷糊糊地一覺睡過去,直到陽光映進來。


    紅衣坐起身一喚,即有婢子進了屋來,朝二人一福:「娘子先行更衣洗漱吧,公子在書房等著。綠袖姑娘隨意歇歇便可,有什麽事,喚奴婢一聲。」


    二人皆一怔,紅衣看向她,問道:「公子找我有事?」


    婢子迴說:「是,公子下朝迴來便吩咐了,等娘子醒來,收拾妥當後速去他書房一趟。」


    總是這樣,他每每有事找她,從不會讓人直接叫她起床,非要等她睡足了才讓她知道。


    是以她偶爾會有些擔心,萬一哪天真有了要緊事,讓自己的貪睡給耽擱了怎麽辦。


    立即起身更衣盥洗,幾個婢子一道忙碌著,連帶綠袖都沒閑著,幫著她挑完衣衫選首飾。


    過了約莫一刻工夫,收拾停當了,紅衣提步便往外走,留給綠袖一句:「你自便啊……早膳想吃什麽,自己交代給她們就是。」


    ——地主之誼盡得一點都不到位。


    她匆匆忙忙地趕到書房一看,席臨川倒是看書看得正悠閑。


    他一襲月白色的直裾,襯得整個人都溫溫和和的。紅衣見狀卻不由自主地低頭看自己:她恰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曲裾,就連淡藍的衣緣顏色……都跟他差不多。


    ……怎麽就猝不及防地湊了個情侶裝呢?!


    她腹誹幾句之後深吸口氣,若常走進房中,屈膝一福:「將軍。」


    席臨川擱下書,神色淡淡:「睡足了?」


    「嗯。」紅衣點點頭,望著他的麵容,有點擔憂。他這幾日實在太忙,作息亂成一團、睡眠時間嚴重不夠,昨日看上去便已麵色有點發白,今天看上去更有些精神不振。


    「早膳給你備好了,你先吃,然後跟我出去一趟。」他這樣說著,揉著太陽穴緩了緩神。


    齊伯立刻出去吩咐婢子傳膳來,紅衣蹙蹙眉頭,在案邊坐了下來,打量了他好一陣子,忍不住道:「去哪裏?必須將軍陪我去麽?」


    席臨川被她問得一怔,側頭看看她:「不然呢?」


    「若是我自己能辦的事情,將軍差個人跟著也就得了。昨夜將軍又忙到半夜,再不補補覺,遲早熬壞了!」


    她說得認真誠懇,眉心緊緊蹙著,是真想勸他今日好好歇一歇。


    席臨川短促一笑,伸手就從她眼前的早膳中拿了個豆沙包,揪了一塊丟進口中,口吻悠悠:「聽卿一席話,勝睡一整夜!」


    ……煩人啊!


    紅衣當即沒了再多勸他的心思,狠狠一瞪,悶頭喝粥。喝了兩口之後一迴神,心裏直罵自己:多什麽事!才不用擔心他熬壞了呢!想當年自己一姑娘,碰上考試周臨時抱佛腳,都能動輒一連好幾天都隻小睡一會兒,他一個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下來的將軍……


    哪用得著她操心這個!


    席臨川在旁支著額頭,笑瞧著她這副喝粥喝得「惡狠狠」的樣子,兀自又吃一口豆沙包,倏爾覺得心情好了不少。


    二人一並走出府門時,正是上午陽光最好的時候。


    暖意驅散寒涼,將坊中窄巷照出一片愜意,席臨川望著天色深吸一口氣,伸手扶紅衣上車。


    紅衣對此也已習慣,搭著他的手一施力,鑽進車中落座。


    席臨川隨後也跟上來,吩咐了車夫一句「去北鎮撫司」——紅衣這才知道去處。


    「我去北鎮撫司幹什麽?」她微有點不解,席臨川一沉:「鎮撫司大牢……想請你幫點忙。」


    ……大牢?!


    紅衣腦中劃過一句「牢頭想看舞蹈了?」,馬上自行搖頭否掉——長陽城裏這麽多舞姬,牢頭想看舞蹈哪用得著讓堂堂將軍親自帶家眷去?這牢頭得多大牌?


    思了一思,她目光微滯:「是縷詞?」


    席臨川頷首:「禁軍審了大半夜,什麽都沒問出來。大概寅時的時候動了刑,卯時她扛不住了,承認了那些信是出自她之手,說若你肯去,她就把該說的都說出來。」


    ……為何?


    紅衣愈想愈納悶,雖知自己和縷詞交情不淺,但又覺得自己和她後來做的叛國之事完全扯不上幹係。


    眼見席臨川同樣滿麵迷茫,便索性不再追問——反正已在路上了,縷詞究竟什麽意思,一會兒就知道了。


    她承認了那些信是出自她之手……


    紅衣心裏一聲長喟,滿心的情緒無法言述。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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