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臨川在一刻後踏入府門,一身輕甲齊整,向院中負手而立的男子一揖:「殿下。」


    沒有得到迴話,席臨川便維持著長揖的姿勢等了片刻。須臾,猶未聽得任何迴音,便徑自直起身來,一揮手:「帶走。」


    「席臨川。」太子挑眉,切齒道出的話中怒意分明,「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殿下也知道臣在辦的是什麽案子。」席臨川神色未動,迴看過去,「禁軍都尉府查出殿下的妾室祝氏通敵,臣認真看過,時間合理。聽聞祝氏近來很得殿下的意,殿下身為太子牽扯甚廣,還是查清為好。」


    「你不能擅自從孤府上帶人走。」太子說得也平靜,並未因對方的不退讓而亂了陣腳,「莫說是孤的妾室,就算隻是府中雜役,你也得拿父皇的手令來。」


    「陛下一再囑咐臣在此事上不得耽擱。」席臨川言至此不再與他多做耽擱,微側首睇了眼手下,「抓祝氏走。抵抗者一並緝拿問話。」


    太子凜然,大有不信地看著他,府中侍衛仆從卻再不敢做任何阻擋。隻消得片刻工夫,兩名禁軍押著一女子從府中走到前院,向席臨川一抱拳:「將軍。」


    席臨川頷首,未作它言,躬身向太子一揖便帶人離開。


    這消息在一刻後就傳遍了長陽,百姓們帶著點興奮之色交頭接耳著,想知道事情的結果到底會是什麽,想知道太子之位會不會就此換了人來坐。


    中間到底隔著太子,禁軍都尉府未直接動刑,威逼利誘地審了大半日,一點進展都沒有,一眾禁軍大眼瞪小眼地默了半晌之後,官職最低的那一個默默起了身,到書房去,找了枚骰子來。


    正好共六個人,一人說一個數算是自己,扔到誰,誰去請席臨川——不是禁軍們懶得動,而是知道他進宮找紅衣去了。


    長秋宮側殿裏,候在旁邊的一眾宮人目不斜視地「僵」著。正殿中,皇後不在,靜守著的幾個貴女時不時往這一側張望張望,隱有慍色,又不敢妄言什麽。


    一身輕甲穿戴得整齊的堂堂將軍此時正坐在榻邊,聚精會神地剝著栗子。


    因沾了糖漿而變得光亮的栗子殼被剝淨,又在指間一轉,確定沒有壞了地方,滿意一笑,送到榻上躺著的女子嘴邊。


    紅衣蹙蹙眉頭,張嘴吃進去,懶洋洋的話卻顯然不領情:「你自己吃嘛……」


    抽什麽風!


    原該寅時當值的女史今天身體不適,掌事女官沒辦法,隻好讓她頂上。她一點準備也沒有,昨天睡得晚今天又起了個大早,眼皮打架地熬了一上午之後……


    連皇後都看出來她困得熬不住,是以出門禮佛前特意給她留了句:「你去側殿睡會兒吧。」


    然後,她睡得正香,席臨川就來了。非說今天從宣室殿弄來的糖炒栗子好吃,看她懶洋洋地淌著不肯動,就索性主動剝了喂給她!


    直弄得紅衣氣不打一處來:你個當將軍的,去宣室殿稟事還不忘從皇帝那兒弄點小吃解饞也就算了,你還拿這小吃打擾別人休息?!


    ——要不是怒意滿滿間睜眼看到他一臉倦色,知他這幾日過得也不易,紅衣必定起床推他離開了!


    殿外一陣嘈雜。


    值在門外的宦官見禁軍直奔長秋宮而來,嚇了一跳,問明情況後連忙入殿去稟,死死低著頭,不看眼前膩歪秀恩愛的二人:「將軍,禁軍都尉府的人請您速迴一趟。」


    「……」他不快地挑眉,旋即感覺一雙小手在他後背推了又推:「快去快去。」


    席臨川迴頭一瞪她,咬牙看看案上剝出來的一堆栗子殼,大感自己吃力不討好。


    隔著鐵窗,天邊的玉輪看上去格外淒清。祝氏在窗前望著,心下數著數等著,直至身後鐵門傳來「吱呀」一聲。


    她迴望過去,睇一睇來人,短促一笑:「驃騎將軍。」


    席臨川向裏掃了一眼:「帶她出來。」


    「將軍有話要問,不如就在此處問吧。」祝氏毫無懼意的反應讓席臨川微怔,打量她片刻,提步進入房中。祝氏揮手讓牢門外的禁軍退下,見禁軍不動,便看向席臨川:「原是不想說的。現下我心情好,樂得讓將軍聽個究竟——將軍若讓這麽多人守著,我可就不說了。」


    酥軟的語調激得席臨川渾身一栗,又看一眼她那一臉媚氣的樣子,不禁暗自揶揄起太子的品味來。


    點頭準許禁軍們離開,席臨川淡看著她在案前柔柔弱弱落座下來的樣子,口氣冷然:「禁軍都尉府查了你好幾日,我大抵知道你是如何討得太子殿下歡心。同樣的法子在我身上沒用。」


    「嗬……」祝氏輕然一笑,美目看向他,「將軍什麽話?我知道將軍您有心上人,我也是有夫之婦。想單獨和將軍談談,不過是想說……將軍您放我條生路,我再也不犯了,可好?」


    席臨川麵色一沉,心覺她說這話並非因為太蠢或是仗勢欺人。睇視著她,他冷言道:「憑什麽?」


    「憑我快當太子奉儀了。」祝氏迴得輕快,「殿下連為我請封的奏章都擬好了,您不會要逼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吧?將軍——這名分我等了許久,您斷了我這個前程,等於要我的命。」


    席臨川淡看著她未語。祝氏噤聲想了一會兒,雙手擱在案上,白皙的手指相互撥弄著,話語清幽:「那我再告訴將軍些事情好了。」


    席臨川頷首:「說。」


    「你們從五年前起安插在赫契的眼線……」祝氏輕笑一聲,「以節氣為號。二十四節氣被拔出了二十三個……」


    席臨川神色一淩,糾正道:「二十二個。」


    「二十三個。」祝氏篤定道。眉眼間帶出的嫵媚讓他渾身發冷,「芒種剛被查了出來……將軍您還不知道?」


    他後脊一悚。


    「還剩個驚蟄,我想也快了。」祝氏肩頭輕聳,「你們讓傳信的人偽裝成商人往返於兩國之間,不好查……但也不算太高明就是了。」


    祝氏輕一拎裙擺站起身,笑意盈盈地一步步走向席臨川,欣賞著他微有些發白的麵容,又道:「還有一件事,您想聽麽?將軍。」


    席臨川深緩了口氣,向後退開半步:「你說。」


    「永陽坊。」她字字清晰地道,美眸一掃他,複道,「永陽坊從西邊數,第三條巷子,金氏餅坊正對著的那個院子……裏麵住著的人,在赫契王廷級別不低,長陽的許多赫契眼線,亦是同他聯係——將軍您若能活捉他,想來大功一件。」


    他狐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會將如此重要的事拱手奉上。但見祝氏幽幽一笑,伸手搭到他肩上,為他一撣鬥篷上的塵土:「至於這‘立功’能不能是十足的好事,就看將軍您自己了。」


    「什麽意思?」


    「將軍您放我一條生路。」祝氏再度說了這句話,笑意不減地看著他,壓低了三分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沙啞,像是矬子直接磨在心上,「您讓我安心在太子府過我的日子,我便保證不告訴旁人,將軍搜查的那地方是我供出的——這樣,將軍您查出多麽重要的事,就都是您的功勞;您查出了什麽重要的事,也皆由您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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