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想了想,點頭答應了,想法卻不太一樣——她琢磨著「從基層做起」摸索一番,看看這年代的飯店是怎麽經營的,學個大概,然後自己開一個——畢竟,手裏兩千兩巨款擱著,不創業都對不起這份自由。


    一同到了敦義坊北邊的淮鄉樓,這該是家做淮昱菜的地方。紅衣上前說明了來意,小二打量二人一番便笑了:「正巧缺個廚娘,兩位等等,我找掌櫃的去。」


    她們就依言坐到一邊等著,待得掌櫃的來了,好生交談一番,掌櫃的就點了頭,說每個月兩錢銀子,讓二人先試試看。


    約定好三日後開始「上班」,「工作」就姑且算是有著落了。二人自是心情不錯,沿街買了些點心,一式兩份,一份送去給孩子們,一份留著自己吃。


    廚娘這份工作還是需要些技術含量的。


    比如……需要幫著切菜,綠袖本身刀工好,毫無壓力;紅衣就不一樣了,切絲什麽的,在二十一世紀……許多菜那是擱板上一搓就行的啊!


    於是雖則有人教也還是切得很慢,好在教的人也是過來人,知道初學者都有個過程,倒也不怎麽找她的麻煩。


    唯一的困難,大概就是手上時不時的會添個口子了。


    如此過了半個月,這天,淮鄉樓從中午忙到了晚上。


    實際上一直沒有客人,但後廚的火一直沒停,是因傍晚有人在此慶生,把淮鄉樓自上而下三層樓全包了下來,後廚一直在為這生辰宴備菜。


    夜幕降臨時,數道煙火從紅衣側旁的窗外竄上天幕,在空中綻放開來,一片片絢爛。


    「黃瓜丁!」掌勺的大廚孟持喊了一句,綠袖揚聲一應:「來了!」


    殷紅的蘿卜絲倒入鍋中。


    「雞肉丁!」孟持又喊了一句,遲了一會兒才聽得應聲,紅衣嘬著又添了道口子的手指,把切好的肉丁遞了過去。


    片刻後出鍋裝盤,這菜看著有點像紅衣在現代時吃過的宮保雞丁。小二將菜端出去,廚房裏繼續忙碌著,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比觥籌交錯的大廳還熱鬧些。


    過了一刻,外麵嘈雜起來。


    有人叫叫嚷嚷的往這邊來了,聽聲音似已喝得半醉,口中說出的話不清不楚,偶爾還能聽見幾句根本不是漢語的話。


    後廚便安靜下來,眾人手上的活沒停,但都免不了往外看上幾眼,直至闔著的門「咣」地一腳被踹開。


    那人看上去三十多歲,果然是喝醉了的,臉色被酒氣衝得通紅,一左一右有兩人扶著都扶不住他。


    他站在門邊定了一會兒,口中含含糊糊地嚷道:「那雞肉……誰、誰做的!一股子腥味,吃得我家少夫人直、直反胃!」


    眾人聽得麵麵相覷,不知要不要接這醉鬼的話。片刻,又有腳步聲傳來,「噔噔噔噔」的走得很急,是小二趕了過來:「這位客官,這邊是後廚了,您下樓喝酒。」


    「滾!」那人一喝間猛揮了手,小二猝不及防地向後倒去,跌在圍欄上才站穩。那人又迴過頭來,氤氳著酒氣地眼中沁出些許兇光,「誰做的!出來!成心給我家公子添堵!」


    這是成心戒酒撒瘋找上茬了,小二一見也沒辦法,在門口直遞眼色,意思是誰做的就先出來,好歹先弄清始末,真要鬧起來大不了找官府來平事。


    「你有病啊!」孟持拿著菜刀就衝那醉鬼喝了一聲,顯然氣惱不已,「那菜我做了沒有幾千次也有幾百次了,頭一迴聽人說腥!吃不慣大夏的東西你迴赫契吃去!別跟這兒撒野!」


    ——謔,這裏頭還摻上國恨家仇了啊!


    廚房中頓時一片肅殺,眼見著本就不愉快的事情被這一句話挑得更厲害了。兩個扶那人上來的人也是赫契人,登時也顯出不滿來,擼了袖子就要動手的樣子。


    紅衣在旁看得直抽冷氣,大氣兒都不敢出一口,衣袖忽被人拽了一拽。


    「紅衣。」輕輕的一聲喚,紅衣迴過頭去,便見綠袖塞了塊帕子過來,「快把手包上。」


    「……啊?」紅衣一愣。


    「你以為那菜為什麽腥啊!」綠袖壓音道。


    紅衣登時了悟——是因為血氣?!做熟了居然還能有腥味?!


    雖是心存疑惑,她接過帕子的手還是一緊,悄悄地將那帕子在手指上一纏,懸著一口氣接著看眼前的情狀。


    小二正慘白著麵色勸架,說出的話卻很生硬:「客官、客官您別見怪,那菜您不滿意,本店另送您兩道……」


    「滾!」他再度推開小二,指著廚子冷然喝道,「剛才的話你再說一遍!」


    「別在淮鄉樓撒野!」孟持也喝了一句,怒火衝腦,說這話拎著菜刀就過去了,明擺著是要砍人。


    反應快的人一聲驚唿之後,方才不敢吭聲地眾人頓時成了拉架的,一邊拉著孟持不讓他上前,一邊拉著那赫契人要他退後,那赫契人又哪裏肯依,借著酒勁擼起袖子就要打一架,眼見著要鬧出人命來。


    紅衣纏著帕子的手指攥緊在手中,想要上前又沒有勇氣,思緒反複幾番後心念一動,她側過頭向綠袖道:「我下樓一趟。」


    「紅衣?」綠袖一愣,卻沒來得及攔她。


    紅衣心裏有個並不確信的想法。


    她覺得這能把淮鄉樓包下的人必定是有些身份的,那麽,古往今來居於「上流社會」的人,應該都是講些體麵的。


    方才那人一口一個「少夫人」,多半並不是什麽賓客,而是哪位賓客家中的隨從。他借著酒勁在上麵鬧事,底下的賓客未必知道,而若知道了,未必會由著他這麽鬧。


    畢竟淮鄉樓在長陽城中都略有些名氣,在這兒見了血,對相關的人名聲都不好。


    她下樓時腳下走得很急,到了樓梯口時見著店裏的另一個夥計阿白,阿白攔了她便問:「上麵怎麽著了?」


    「打起來了!」紅衣急道,就勢一拽阿白,「究竟是哪位少夫人吃了不舒服?」


    「嘿……別提了,是今兒這慶生宴主家的少夫人。」阿白道,說著舉了舉手裏端著的水碗,「我得趕緊送水去,讓她漱口。」


    「……等等!」紅衣當機立斷,再度橫在他眼前,不假思索道,「你去送水的時候,跟那位少夫人說兩句話。」


    阿白一愣:「什麽?」


    「第一,她家仆人在上麵跟咱們的廚子動手呢。」紅衣說著語中一頓,續言又說,「第二……你告訴她那腥氣是新來的廚娘不小心割了手所致,跟廚子沒關係。」


    阿白猶豫著打量她兩眼,躊躇著應了,又忙去送水。


    紅衣一顆心撲撲亂跳著等著人來,緊張得手越攥越緊,握疼了傷口都沒意識到。抬頭看看仍爭端未平的二樓,又望望阿白方才去的方向,腳下踱來踱去,幹著急。


    少頃,終於有人來了。


    五六個雖穿著漢服但仍能看出是赫契人的人從她麵前疾步走過,半步沒停地就上了二樓,過了會兒,又一齊押著那醉鬼折下來,很快就被淹沒在廳中的人群裏。


    紅衣鬆了口氣,舉步上樓。可剛到樓上還沒來得及問什麽,就有人來了,來者的視線在廚房中一劃:「哪個廚娘割破的手?又是哪個廚子罵的人?我們少夫人叫你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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