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簡直被這前所未有的唿吸困難激出了對死亡的恐懼。


    恐懼中,仿佛能更分明地察覺出唿吸一次比一次不暢,唿出的氣越來越多、吸進的卻越來越少。


    窒息死亡……


    她大腦迷糊地瞎想著,窒息死亡要多久來著?好像是五分鍾?


    但怎麽會突然這樣……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怔然望向在旁扶著她的席臨川。


    席臨川被她緊蹙的眉心間透出的痛恨一驚。


    紅衣艱難地冷笑著,心下隻怪自己這迴想偏了。


    一直知道席臨川不待見自己,最初的時候到了恨不能弄死她的地步。但她以為……近來是有些緩解了的,比如他得知那些孩子的事後並沒有真把她送去「杖一百、徒三年」,再比如宴席上何慶那一劍刺過來的時候,他是把她猛拽到身後救了她一命,而不是把她推上前去送死……


    再者,她的命一直是握在他手裏的,她以為他犯不著用下毒這類下三濫且拐彎抹角的手段要她的命。


    所以,他遞過來的那杯溫酒她喝了,他拿給她的那壺水她也喝了。


    結果居然……


    銀牙一咬,紅衣狠掙開他的手,聽得一聲驚語:「紅衣?!」


    她不管不顧地向外跑去,半推半撞開門,滿院月色如霜,急喘間涼意透心,倒好像舒服了些。


    有腳步聲追了過來,她彎著腰撫著胸口迴頭望去,席臨川的腳步停在了門邊。


    她憤怒地看著他。


    清冷的月光把他身後的影子拽出了好長,紅牆白月黑影映在一起,互相映襯著,圈出十足的恐懼感,好像要把她活活壓死。


    她是尚沒有能力逃開他的,隻是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麽恨她到這個地步。連個速死都不給,偏要像貓捉老鼠一樣把她慢慢折磨死。


    和懸疑片裏變態殺人狂的心理有的一拚!


    要不是缺氧影響全身機能,紅衣真有心玩命往外跑,能跑多遠跑多遠,就算橫豎都是一死,也不要死在席臨川麵前。


    據說虐殺者看人咽氣的一瞬間會有別樣的痛快,她能做的,大概也就剩不讓他那麽痛快了。


    外麵也傳來腳步聲,急急匆匆的。


    太醫隨著方才那宦官一同進了院,席臨川抬眸瞧了一眼,便要上前帶紅衣迴房。


    紅衣卻掙著不肯動。


    他轉迴頭來,看著她喘得連腰都直不起來地犯強,眉頭一挑,手上添了三分力,便把她拽動了。


    紅衣哪裏能跟他拚力氣,腳下一個趔趄後忙站穩了,被他拽迴屋裏。


    她幾乎是被「甩」在榻旁的。扶在榻邊緩著神,耳聞背後交談清晰。


    「她青豆過敏得厲害,又喝了酒。」這是席臨川的聲音。


    靜了短短一瞬,就聽到了太醫說:「先指了這喘再說。」


    而後有木箱輕開的微響,她還沒來得及看看情況,太醫已走到了身邊。恰好她的手搭在榻上,銀針便不偏不倚地刺進了魚際。


    紅衣眼睜睜看著,狠一抽氣,再細一感覺……其實並不疼。


    銀針在太醫指間撚轉著,有微弱的針感往上竄著,直竄到上臂。紅衣任憑擺布地看著,過了一會兒,卻覺唿吸順暢了許多。


    抬起頭,她看看太醫又看向席臨川。


    銀針還在繼續撚轉著,好像在微顯酥麻的針感間,胸腔都被打開了似的,覺得無比順暢。於是她的心也平靜下來,雖則還在奇怪這整樁始末到底是怎麽迴事,但到底清楚自己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了。


    針灸持續了將近一刻,她已完全唿吸如常。


    銀針取下後又搭了脈,太醫開了方子交給宦官去取藥,又向席臨川施了一禮,告退。


    屋裏重新安靜下來,席臨川突然有些無所適從。


    初緩過來的紅衣望著他的目光還是怔怔的,帶著些許狐疑,像是在看一本言辭古奧的兵書一樣。


    他咳嗽了一聲,心虛地自行解釋了起來:「我……從前認識的一個人,跟你一樣起疹子,喝了酒後也唿吸不暢,她就是青豆過敏。」


    上一世的她,就是青豆過敏。


    一點都碰不得,一吃就起疹子。所以她自己也小心,在二人相熟之處就告訴他了這迴事。


    而對於飲酒出的問題,則是後來才發現的。


    那是她有一迴吃了些雞丁,沒碰裏麵的青豆——偶有別的菜裏有青豆,她也是這樣「繞著吃」的,沒出過問題。


    可那天他在,她同飲了些酒。


    之後就是與方才差不多的事了,席府裏好一陣折騰,二人都心有餘悸,此後就牢記了酒會催發敏症這迴事,再然後,府裏索性見不到青豆了。


    他不知不覺地記到現在。


    紅衣卻不知道這番糾葛。


    聽罷他的解釋,想了一想,解釋得言簡意賅:「有些日子沒吃過青豆了。能成為過敏源的東西很多,公子那位朋友是因為青豆,但我並不一定……」


    他聽得神色一震。


    ……她並不知道自己青豆過敏?


    「方才多謝公子。」她站起身來屈膝一福,筋疲力竭的樣子讓他不好再問什麽。複又把那床被子拿給她,囑咐她好生休息。


    燭火吹滅,月光映過窗欞,在地上勾勒出一個黑白分明的圖案。圖案就在榻前不遠處的地麵上,席臨川仔細看了看,是宮中常見的「喜上梅梢」。


    他就這麽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強定著心神,想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


    那陣子他確實是想殺了紅衣的,如果那一箭再準一點,她就已經死了。


    後來因為各樣細微的差別、也因他想弄明白她和赫契的關係究竟是怎麽迴事,故而留了他一命……


    但他卻始終沒想過他會在她犯了敏症的時候救她,而不是順水推舟地就此讓她死了。


    他自認不是會在所謂「舊情」裏脫不開的人,尤其是……他明知道有多少人死在她手裏。


    可是……


    方才她喘得那麽厲害,纖瘦的身子扶著床欄,顯得無助極了。直讓他想起……


    那次在官衙裏,她不知道他隻是想讓她長個記性,被「杖一百、徒三年」嚇得夠嗆,在大堂裏哭得嗚嗚咽咽,卻沒有人理。


    卻也同樣是這個人,片刻前還在同他據理力爭,怒斥他黑白不分、怒斥官府不作為。義憤填膺的樣子正直極了,讓他一而再地覺得是自己錯了。


    她太不像記憶中的紅衣。


    紅衣一覺睡得沉沉,直至被縷詞拍著肩頭叫醒。


    「怎麽了?」她迷迷糊糊的,縷詞輕輕道:「剛才打更了,五更天。我聽著動靜,好像公子起來了。」


    「哦……」她喃喃地應了一聲,多多少少明白縷詞是什麽意思。


    ——沒留宮人、也沒有別的婢子一同進宮,就隻能她二人服侍去。


    五更天,這才淩晨三點啊!


    紅衣強打精神爬起來,覺得眼皮有千斤重。穿戴整齊,又打了水來簡單盥洗,二人一並往席臨川房裏去時,他卻已往外走了。


    經過二人身側時打了個哈欠,散漫地飄出了句:「我去早朝,你們起這麽早幹什麽?」


    弄得紅衣直瞪擾人清夢的縷詞。


    二人便也沒有再睡——畢竟,梳妝打扮一番頗費工夫,重弄一遍很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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