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慶一陣語結。


    席臨川絕口不提他方才所惱之事,他反倒不好繼續譏嘲下去。原想替父出這一口氣,眼下卻反被這口氣堵得鬱結,麵色發白地滯了一會兒,自知不能再繼續參宴,轉身離去。


    整場晚宴自也不歡而散。


    一眾賓客小心地同席臨川告辭後離開,也有席臨川手下的士兵氣盛,拿了劍就要追出去同何慶一較高下,被旁人強行攔下。


    下人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地收拾著殘羹剩菜,歌舞姬屏著息退出去,誰都不敢多言半個字。


    在席臨川離開正廳半刻後,紅衣被家丁押去了書房。


    她抬眼望去時,滿室被燭光照得明亮,席臨川坐在案前沒有看她。他的胳膊擱在案上,左手平展開來,右手拿著白練,有條不紊地在左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公子……」她猶豫著喚了一聲。席臨川抬眼,對上她清澈而帶驚疑的目光時稍有一滯,而後道:「好好的宴席,攪得徹底。」


    紅衣一愣,旋即輕蹙黛眉,爭辯說:「他……動手動腳的,我總不能由著他。」


    席臨川長緩地吸了口氣,審視著她,數不清已是第多少次因她而生了這種詫異感。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雖沒有這件事,但也有差不多的事。


    席上助興的歌舞姬被賓客看上,並不罕見。那時他還未納紅衣為妾,她在席侍奉賓客時總十分盡心,遇到了「動手動腳」一類的事情,雖終究沒從了誰,但也應付得十分委婉。


    後來是他先一步做了主,不讓她再在宴上侍奉旁人、後又索性納她為妾。但若假設一番,設想如他並未看上她、又有旁的富家公子想納她為妾,她是不是會拒絕……他並不知道。


    可他至少清楚,就算是拒絕,也絕不是這樣硬碰硬的拒絕。


    「我聽說他想納你為妾。」他凝睇著她道,「何不跟他去?」


    紅衣一愣,覺得這問題奇怪極了,反問他:「我為什麽要跟他去?」


    「你不是想贖身麽?」席臨川稍頷首,繼續包紮著傷口,「他若從我這裏要人,多少要辦得體麵,會為你脫籍的。」


    「……為了贖身委身他人?!」紅衣腦中一陣激蕩,想起在現代時避過的一次又一次潛規則,冷意更甚,「明明可以自己努力達成的事,何必如此?在公子眼裏……我們這些歌舞姬到底是有多下|賤?!」


    席臨川凝在白練上的眸光輕輕一顫。


    靜了一靜,他帶著遲疑,又問了一句:「那若是我想納你為妾呢?」


    紅衣嚇了一跳。


    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敢相信自己並無聽錯,答得戰戰兢兢:「這……有什麽分別?我是為得自由而想贖身,不是……不是為一紙良籍身份而想贖身。」


    完全不一樣。


    她的想法,完全不一樣。


    席臨川忽地笑了。手中白練纏好最後一圈,他將收尾處掖進中層,起座離席,出門前,向紅衣道了句:「去休息吧。大概過不多時,還得叫你起來。」


    ……什麽?


    紅衣沒來得及問個明白,他已推門而出。留她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也隻好懷揣著滿腹疑惑出門迴房。


    截止昨晚,她夜裏都還要清掃庭院,今天都還是上午睡覺。


    是以「時差」尚未倒過來,紅衣迴了房,躺在榻上睡不著,看看旁邊榻上睡得很香的綠袖,想聊天打發時間都不行。


    從躺著變成趴著、又從趴著轉成躺著,直到有人來叩門。


    輕應了聲「來了」,紅衣起榻穿衣,掌了燈去開門。


    外麵的婢子一福:「紅衣姑娘,公子叫你去一趟。」


    果然是「大概過不多時,還得叫你起來」。


    她隨著那婢子走出樂坊,走的路並不熟悉,到了地方她倒也猜了出來——是席臨川的住處。


    踏進院門還沒見人,就先聽到了對話。一聲音慍怒嚴厲,似在斥責;另一聲音則慵懶困頓,明擺著沒睡夠。


    走近正屋抬眸一看,紅衣福下|身去:「大將軍。」


    鄭啟站在房中也掃她一眼,轉而問席臨川:「她不是個舞姬嗎?!」


    席臨川打了個哈欠。


    一襲白色中衣褲看起來十分隨意,他無甚規矩地坐在案前,手肘支在案上,一臉無所謂:「我都跟舅舅說了,不是大事。」


    「你為個舞姬把何將軍的兒子打了還敢說不是大事!」鄭啟斥道,「你知不知道現在已鬧得滿城皆知,不用等到早朝,連陛下都會知道!」


    「知道就知道唄。」席臨川沒有半點因他的嗬斥而生的擔憂,反是一副想趕緊結束這番交談、迴去悶頭睡覺的架勢。


    這廂紅衣還維持著見禮的姿勢,覷一覷席臨川又偷悄悄鄭啟,覺得腿酸,悄沒聲地先起來了。退開兩步,畢恭畢敬,洗耳恭聽。


    「你這脾氣……」鄭啟簡直氣結了,重緩口氣,索性道,「我不管你在不在意,明晚之前,你必須給何將軍一個解釋!」


    「不是啊舅舅……」席臨川稍皺了下眉,「這事怎麽解釋?要不這樣……」他站起身,隨手從劍架上提了劍起來,拎給鄭啟,「要不您替我取了她首級,給何將軍送去?跟他說這是他兒子想納進門的妾室,先送一半來,若何慶肯晾我,我再把另一半送去?」


    那天大將軍是鐵青著臉離開的。


    席臨川在鄭啟離開後就迴了內間,紅衣猶愣在外廳,依稀看到他倒頭就睡。


    暗度一句「心真寬」,紅衣未再多留,也離開他的住處,徑自迴房去了。


    綠袖不知是什麽時候醒過來的,紅衣迴到房中時她正在房裏走來走去。腳下急而亂,好像遇到了什麽著急事。


    「……怎麽了?」紅衣推開門看一看她,怔然道。綠袖即迴過神,疾步行來,看一看她:「你沒事?」


    「沒事啊。」紅衣一哂,轉身重闔上門,解釋道,「大將軍來了,為晚宴時的事。公子把人擋走了。」


    她忍住了沒說「公子把人氣走了」。與綠袖一並在榻邊坐下,掂量一番,還是禁不住好奇:「公子那‘私生子’的身份是怎麽迴事?」


    從前聽說的,一直是席臨川身份尊貴,是當朝皇後和大將軍的外甥。驀地來了「私生子」這麽一出,反差著實太大。


    「公子十四歲就自立府邸了,你當是為什麽?是他母親嫁了人……」綠袖壓著聲小心地說著,臉上還是難掩女孩子議及八卦時的神秘之色,「聽說早些年,皇後還沒進宮、大將軍也還沒有從軍,二人加上公子的生母,姐弟三個都在敏言長公主為奴。公子的母親和府上一小吏私通有了身孕,那小吏不敢認,公子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被生了下來,一直是母親帶著。後來……後來鄭家飛黃騰達,他母親嫁了個陳姓人家,公子在那戶人家住了些年,再後來就到長陽自立門戶了。」


    紅衣聽得詫異。這麽說來,當朝皇後、大將軍鄭啟還有席臨川的母親,也都是從賤籍脫出去的?


    如此下來,席臨川還那麽瞧不起她這舞姬、輕賤人命,顯得更混蛋了……


    「紅衣姐姐!」外麵聲音一想,帶著困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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