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知道憑席臨川的身份,想壓著官府收留這些孤兒不是難事。但深一步想,他們原就不想管此事,隻怕不會盡心照顧,如若官商勾結把人轉手賣出去就更可怕了。


    他似乎一時未能明白她在說什麽,皺了皺眉頭問她:「你說什麽?」


    「我……」紅衣斟酌著,沒提綠袖的名字,「我聽旁人說,官府不管這些孤兒的事,又與幾個大些的青樓交好,樂得幫那些青樓做買賣……」


    他稍稍一愣。


    從她的字裏行間,依稀能察覺出些原委,和他所想的不一樣的原委。咳嗽一聲,席臨川正色看著她,一笑而道:「誰說要把他們送官府了?我說的是你。」


    紅衣狠狠一愕。


    側旁的家丁當即又要上前,她猛退幾步,直至腳後跟抵在了正堂門檻處再無可退,怒然喝道:「你憑什麽!」


    他淡睇著她未言,她又道:「你憑什麽!我買了這些孩子不假,可我一沒倒賣他們從中牟利;二未打罵苛待。官府不管的事……旁人行善還行不得了麽?!」


    這迴換作席臨川一愕。


    紅衣從人販子手中買了二十餘個孤兒的事,他是在返迴長陽途中就聽說了的。留那人盯著紅衣,原是怕她私下與赫契有甚往來,盯了數日無果。這原算是很好,不管是她與赫契的糾葛此時尚未開始、還是她當真一門心思隻想著贖身不再有機會做那些事都很好,至少這一戰不會出什麽岔子。


    唯一的意外就是這買下孤兒的事了。那會兒戰事已收尾,他驀地聽說這急報,嚇了一跳。轉而想到她需要兩千兩銀子贖身的事,隻道她要走邪門歪道攢錢,買賣孤兒賺個差價。


    上一世沒有贖身的事也沒有孤兒的事、這一世有了贖身的事繼而有了孤兒的事,他自然覺得這其間是因果關係,覺得她行事太毒。又事關二十餘人的性命,他迴長陽城後,除卻入宮麵聖複命排在了此事之前外,再沒為別的事耽擱,出了宮就來料理此事。


    末了……聽她的意思,竟不是在做「買賣人口」的買賣,而是發個善心而已?


    因為官府不管,她便管了?


    可她若真這麽心善,後來又豈會有為一己榮華罔顧萬千將士性命的事?


    席臨川緩一緩神,平心靜氣地答了她方才的質問:「憑你違了律例。」


    紅衣微怔。


    「按律,私自買賣良家孤兒者,杖一百、徒三年。」


    紅衣徹底懵住了。


    他一聲輕笑,眉頭稍挑:「你可別說你不知道。」


    可她是真的不知道……


    要是擱在現代,買、賣兒童確實也都會被追責,可是那些孩子會有人管啊!官方設有兒童福利院啊!


    擱這兒,官方不管還不讓私人管……那孤兒豈不是隻能流落街頭等著餓死?社會還能不能好了?!


    無暇去爭辯這裏麵的道理,作為在現代時對法律概念略知一二的好少女,她十分清楚違反了實打實的法律條文意味著什麽。就算真是條文不合理、製度有漏洞,慢慢推進進步那也是日後的事,沒有因此就連當下的犯罪都不治罪的。


    渾身一陣寒噤。


    杖一百、徒三年,那三年「有期徒刑」且先不提,杖一百放在她身上隻怕是和死刑差不多了。做個好事把自己做到慘死,還得負個罪名,紅衣覺得比扶老人被訛錢的還冤。


    攬著曾淼的胳膊都忍不住在發抖,紅衣很快感覺到手被一隻熱乎乎的小手反握住,她身上的寒噤驀地停了,定下神思,緊抿的薄唇輕啟:「我想見個人,行麽?」


    席臨川神色未動:「誰?」


    「綠袖。」她說,「我有些事要交待給她。」


    席臨川忖度片刻:「好。」


    綠袖在半刻後到了此處。一進院門,就知是出事了,見紅衣和席臨川都冷著一張臉,心虛地悶著頭上前向席臨川見了個禮,禮剛畢,就被紅衣拉著進屋了。


    「這是……怎麽了?」見紅衣關上門,綠袖愈發緊張,問得小心翼翼。紅衣方將剛才的始末同她說了,冷聲一笑:「就這麽號人,還在長陽城裏受盡豔羨,真讓我眼界大開!」


    現下在她看來,席臨川除了「長得帥」這一條無可否認以外,基本一無是處了。偽善冷血沒人性,風評好絕對是「盲目追星」的力量。


    「那你怎麽辦啊……」綠袖嘴唇抿得發白,可見為她擔心極了,咬一咬牙,思忖道,「要不……我去求求公子?把事情都說清楚,公子對你一直有偏見,但對我……應該還能聽幾句?」


    「不行。」紅衣當即搖頭,「他聽則罷,如果他不聽,你再把自己搭進去……我就死得透透的了!」


    綠袖一啞。


    「你幫我做三件事。」紅衣道,綠袖忐忑地聽著。


    「我剩下的積蓄都在妝奩裏放著,你把它拿出來,先付秦媽十年的工錢——秦媽心善,會願意照顧他們的。剩下的錢你算出五年的開銷來給這幫孩子留著,然後……」紅衣說著,餘光掃見窗外的一抹黑影當即噤聲,手在碗中沾了水,在案上寫了六個字給她。


    再從房中出來時,連多說一句話的工夫都沒有,就被人押出了院。有兩個家丁看著她,她不知道餘下的人在院子裏幹什麽,心下猜著大概是在「搜集犯罪證據」之類的。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席臨川才帶著人出來了。紅衣往院中望了望,還想再叮囑綠袖幾句關於孩子們的情況,卻到底沒有機會。


    席臨川上了馬車,馬車緩緩駛動,她被人押著在後隨著,覺得一路上總有路人好奇地張望過來,讓她無地自容。


    到了官府的時候,這感覺來得愈烈。


    裏麵當值的官員迎出來向席臨川見禮,道了聲「君侯」,她才恍然得知席臨川已封了侯了。而後席臨川便和他們一並往後麵去了,留她一個人在大堂裏,麵對著一眾衙役,心中恐懼愈演愈烈。


    從來沒犯過法、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犯法的人突然無意中落到了這個地步,大概都是這樣的心境。


    覺得冤又很清楚鳴冤沒用,她連個「辯護律師」都沒有。再看看方才那幾個官員對席臨川畢恭畢敬的樣子,不用想都知道沒人會站在她這一邊。


    她對這大夏朝的法律一無所知,隻隱約記得從前讀曆史時似乎看到過,古代許多時期的許多法律……對賤籍會罪加一等。


    目光投在牆邊立著的刑杖上,紅衣打了個寒顫。


    所謂「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她這「現代人」,雖離這些很遠也還看過電視劇,多少清楚這東西的厲害,隻是萬沒想到有一天這東西會落到自己的身上。


    再進一步腦補科普貼中說的「行刑的人都經過特殊訓練」之類的話,紅衣越想越怕、越怕越虛得慌,不一會兒就沒了站著的力氣,足下一軟跌到地上,蜷著身子抱膝坐著。


    可大腦的運轉還沒停,深入地再想下去——「杖一百」之後還有「徒三年」,進了大牢估計也沒人能給她好好治傷。換句話說,就算挺過這一百杖沒死,八成也廢了;就算沒廢,也得生生熬出病根來……


    托綠袖打點的事還不一定能成,隻要沒成,自己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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